沈葭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漪华正在用浸过水的帕子，细细的替她拭去鬓角的冷汗。
漪华见她睁眼，总算松了口气，将人扶着坐起，“公主可算是醒了，叫奴婢好生担心。”
沈葭问到：“我这是怎么了？”
漪华将帕子浸入水中，道：“方才天雷将院中的芭蕉劈倒了，您受惊晕过去了。”
沈葭略回想了一下，确有其事。
漪华顿了顿，又道：“公主为了水灾之事，日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再这样下去，身子都要垮了。”
漪华所言，沈葭如何不知？只是此次灾情实在过于严重，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先前武德帝命户部拨下的一百多万两白银的赈灾巨款，不过杯水车薪。
若单单只治理饶州的水灾，自然是绰绰有余的，可严章华一路南下，途经瑞昌，都昌，鄱阳，乐平等地，所经之地皆有大小不一的灾情，如何叫他坐视不理？
好在严章华年纪轻轻，手段却足够狠辣，借着武德帝的名义，逼得当地官商富户捐钱送粮，但终究是僧多粥少。
武德帝自然是想再拨下款项，可前后两次的赈灾款拨下去，原本还算充盈的国库已被掏空，也是有心无力。
无奈之下，沈葭与杨黛蓝商议，节省宫中开支，以备赈灾，又与太子各自从私库出了二十万两，送往了江西。
武德帝闻此消息后，自然是大加赞赏了一番，有太子与嫡长公主为表率，京中权贵与举国官员们为了博一个好名声，纷纷效仿，捐款捐粮。
前前后后三个月，陆续往江西送去数百万两白银，才算勉强够用。
本该松口气，可严章华自入饶州以来，已是月余不曾有信件回来，便只能派探子前往，可这个月已经派出去第五波探子了，却无一生还，想必是凶多吉少，如何叫她不担忧？
漪华见她面露忧容，宽慰到：“严世子吉人天相，必会逢凶化吉，一路顺遂的，公主不必担忧。”
沈葭摇了摇头，道：“严章华若是连个灾都赈不好，便是辜负了本宫与太子，死不足惜，只是江西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严章华的本事，沈葭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他此去江西，一路上未免过于顺遂了，当地官员无不配合，照理不该如此才对。
现如今严章华一点信儿都没有，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又远在长安，纵使有心相帮，也是鞭长莫及，但愿能如漪华所言，逢凶化吉，一路顺遂。
水灾之事让她寝食难安，而长安城也是风起云涌，诡谲莫测；
沈均回京后，足足昏睡了月余之久，才醒转过来，本指望他将在饶州所发之事说个清楚，谁知却因撞到了脑袋，什么都记不得了。
武德帝见他可怜，又想着自己子嗣本就不丰，四个儿子一个被贬流放，一个如鲠在喉，还有一个毛都没长齐，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去责罚。
可弄丢了赈灾款项可不是小事，以杨兴为首的一派臣子们大肆弹劾，水灾一事又迟迟不见进展，武德帝的头发都气白了许多。
每每杨兴提及此事，武德帝就将目光投向太子沈言，可沈言始终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事不关己的态度，惹的武德帝大为光火。
为着此事，不知道训斥了多少次太子，说他不念兄弟情谊，凉心薄幸，可沈言依旧像个锯嘴葫芦，一言不发，无论怎么骂都受着。
因着武德帝的态度过于偏颇，渐渐京中开始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这武德帝为父不公，为君不严。
这传言飞进了朝堂，武德帝大为光火，将此事怪在了沈言的身上，甚至在朝堂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沈言德不配位。
沈言像是伤透了心般，一向似泥捏的性子突然硬气起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脱冠戴罪，请辞太子之位。
武德帝不妨他来这么一手，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全了，“好，好得很呐，你这些年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当朕真不敢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吗！”
储君之位，事关过本，太子本就未有过错，轻易怎可废黜？朝臣们纷纷劝阻，“陛下息怒，万万不可啊！”
武德帝指着沈言道：“身为太子，不为君分忧，整日里像个鹌鹑似的，如何堪配储君之位！”
且不提太子自被立为储君以来，从未有过失德之举，单单近几月太子与长公主筹措善款数百万之多，便能看出其号召力之盛，更能看出太子的仁善。
沈均将赈灾款丢失的过失，武德帝避重就轻，不去追究，却将气撒在太子身上，德不配位的究竟是谁？
只是此话断断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裴胜峰借病为由在家休养，自回京后从未上朝，而与之一派的大臣们好似已经保持缄默惯了似的，无一人开口求情，让武德帝有一种裴家已经没落的错觉。
这下武德帝真要下不来台了，总不能因为大儿子不为三儿子说好话，就真把他废了吧，那天底下的人岂不是都要骂他昏君？他可是最在意这些名声的。
好在还有杨阁老出面，替太子求情，“陛下，储君之位关乎国本，陛下仁厚，还请三思，给太子一次改过的机会。”
杨直既已出面，作为武德帝心腹的崔道儒自然也不再沉默，即便他巴不得此刻太子真的被废，可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且他看得出武德帝此刻需要一个台阶，便也上前求情。
文臣两大派系的领头人都说话了，其余大臣也纷纷上前求情，话里话外都是夸赞武德帝仁善宽厚的话，如此一番下来，武德帝怒气也渐渐平复。
“太子，你可知错？”武德帝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太子俯首在地，那张俊秀儒雅的面容几乎贴在地面，眼中有着浓浓的不屑与讽刺，口中的话语却是恭谨持重。
“儿臣知错，但求父皇息怒，莫要为儿臣之过而伤及龙体。”再抬起头来，面上只剩自责自愧。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只是这对父子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