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岱忐忑地跟在傅屿舟身后，怎么之前还兴致勃勃地安排着仪式，见了贺林婉之后就神色大变了呢？
“取消仪式。”
傅屿舟步子陡然停下来，苏岱想得出神，差点撞了上去。
“好的傅总。”苏岱恭敬地回答着，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傅屿舟扶着栏杆，盯着面前的江水，水深则缓流，除了被风吹起的一片褶皱，这大江，看不出什么动静。
掏出怀里的小方盒，打开来，一枚璀璨的粉钻戒指，迎着夕阳发出耀眼的光。
傅屿舟端详了几秒，弹手抛出。
粉色的戒指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最后没入静谧的江水里。
大学的时候，他去她的学校打篮球赛，结束的时候，路过草坪，碰见正在进行的告白仪式。
他对这些喧嚣的事情向来反感，丝毫没有停留下来的意思。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沈千，有人在表白，我们挤进去看看吧，感觉好浪漫啊。”
一个甜柔的女声传到他的耳畔——
“尬死了，这到底是做给外人看，还是给女生看啊？”
另一个人又说：“你难道不希望顾南泽为你办一个盛大的仪式吗？”
“当然希望啊，但希望办在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隐秘又盛大。”
傅屿舟转过头，的确看到了沈千，她穿着白衬衣和黑色迷你裙，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嗨，傅屿舟！这么巧遇见你。”
这半个月，沈千发现，雷宇的脾气真的很怪。
他的火气就像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一样，不知道会从哪个地方冒出来。
因为对下属工作的不满意而发火，就不提了。
雷宇的火，是无名火。
就在刚才，孙副总来办公室，跟他汇报关于公司一个项目的进度情况，本来聊得好好的，雷宇问起竞品公司目前的进展，孙副总胸有成竹地说：
“对方肯定干不过我们！对方的项目总监今年体检出来癌症，哪还有精力搞什么项目，辞职了，公司新上了个年轻人，毕竟没——”
雷宇脸色瞬间晴转阴，把手里的文件“啪”地往桌上一摔，呵斥道：
“别人得病了你很开心吗？癌症怎么了？这么幸灾乐祸，小心你也有那一天！”
孙副总震惊了，试探地说：
“雷总，我只是为公司的项目庆幸，不是幸灾乐祸啊。”
雷宇手指着门，对孙副总吼道：“滚！”
孙副总挠着脑袋赶紧逃了。
沈千心想，雷宇说的话自然是出于善心，但刚才那样的情景，孙副总的话也并没什么错。
还有上次，雷宇找市场部要某产品的调研数据，市场部李总推托说：“我助理记性被狗吃了，忘记整理了。”雷宇也是大发雷霆：
“记性差怎么了！你就这么瞧不起记性差的？！”
吼得李总又害怕又莫名其妙。
雷宇好像对生病这类字眼特别敏感。
沈千心想，也许是有因病去世的至亲好友，他才会这样吧。
今天下班后，雷宇要带沈千去参加一个商务饭局。地点在舟记饭店。
商务局的主题，是星耀和另外三家公司在S市合作科技园区的事宜。
平时的商务接待，沈千都会提前了解好出席人员的详细信息，以免招待不周。
但这几天工作上的事情太多，再加上这个饭局的东道主是另一位老总，沈千差点忘了这回事，对于今晚具体哪些人会出席，了解得并不具体。
还好，上了奔驰车后，雷宇跟她嘱咐道：
“来吃饭的分别是张总——带黑框眼镜脸有点方的，王总——下嘴唇有颗黑痣的，还有傅总——最帅的那个就是他。至于其他随行的人，不太重要。”
沈千听到雷宇简单粗暴的人物介绍，乐了，不禁竖起两个大拇指：“雷总这么一说，我立马就记住了。”
雷宇接着说：
“这次在S市合作科技园区，我们星耀出资30%，张总和王总各15％，最关键的是付总，不光出资40%，核心技术和人员全在他手上。”
沈千一边听一边用手机备忘录记下了。
车窗外，a市正值初秋，街道两旁青黄的银杏叶随风晃着。
司机把车开到一所有名的私立小学门口。
沈千知道，雷宇有一个上二年级的女儿，离婚后跟着他。
雷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打开车门下去，到校门口等候。
沈千跟司机闲聊：“雷总行程这么紧，还坚持来接孩子，真是个好爸爸呀。”
司机说道：“可不是嘛，甭管天晴下雨，雷总都来接。”
虽然在公司累了一天，腿酸酸的，沈千还是下了车，去到雷宇身后，跟着一起等。
十分钟后，老师领着放学的“大部队”出来了。
雷宇找到二年级6班的队伍，牵住一个小女孩，将她拉出队伍，很温柔地说：
“雷念念，怎么，没看见爸爸吗？还在往前走。”
雷念念穿着浅粉色的运动套装，脸圆乎乎的，洋娃娃般的大圆眼镜、长睫毛，自然卷的头发用粉色蝴蝶结扎了个高马尾。
太好看太可爱啦！
沈千弯腰，两只玉手撑着膝盖，用她的大杏眼看着雷念念的眼睛：“宝贝你好漂亮哦！”
“你也好漂亮啊——妈妈！”
沈千以为雷念念在逗她，便想解释：“我不是妈妈哦，我是——”
雷宇摸摸雷念念的头，语气里丝毫没有责怪，笑着说：“那我们跟妈妈一起上车吧，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雷念念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来递给雷宇，三人上了车。
车上，雷念念安安静静的，雷宇找了些学校里的话题跟她聊。
沈千在从副驾驶的镜子看到后排温馨的场景，不禁想起她的爸爸。
在她妈妈还没去世前，那个家还是温馨美好的。
那时，她爹疼妈爱的，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
爸爸妈妈也很相爱，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她妈妈跺跺脚撒撒娇，爸爸总会顺着她。
妈妈去世后，爸爸伤心得不吃不喝，半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成日地喝酒买醉，后来不知怎么认识了赵月云，她天天温言软语地开导安慰，两个月以后，她爸就将她领回家了。
男人的爱情就是这样，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抽离得也很快。真是讽刺。
“叔叔，我想喝水。”
雷念念软糯的声音将沈千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沈千以为他在喊司机，但她的小脸又是望着雷宇在说话。
雷宇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说：“又调皮了，我是爸爸呀。”
雷念念眼睛笑眯眯地说：“哦是爸爸呀，我又忘啦！”
沈千看着父女俩脸上都挂着笑容，以为是两人在玩闹。
半小时以后，车子开到了舟记饭店。
雷念念被雷宇牵着，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沈千跟随其后。
“小千儿，今晚我要聊一些正式的事情，你帮我照顾一下念念——小孩子毕竟坐不住。”
进门前，雷宇嘱咐沈千。
“好嘞，你放心谈事情吧。念念一定会表现很好的。”
听见沈千这么说，雷念念笑眯眯地望着她说：“放心吧妈妈，我会管好我自己。”
“调皮！”沈千听她又喊妈妈，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头。
小女孩真可爱，像一颗软糯的奶糖。
进入VVIP包厢，旋转圆桌上已经摆了一圈菜，造型各异，看起来很高级。
人员基本到位，除了正对门的主位和正靠着门的副陪，还空着。
雷宇一行人进门，所有人皆起身上前来，热情握手迎接。
连沈千和雷念念，都被每个人依次问好。
一番寒暄后，三人在主位右侧坐下。雷宇挨着主位，雷念念则挨着雷宇，沈千和雷宇刚好把雷念念夹在中间。
主位还没来，谁也没有动筷子。
大家说笑了一番，聊了聊关于人工智能的前沿消息。
沈千则是陪着雷念念聊着学校的趣事，比如问她们班谁最凶，谁最好……
但雷念念总笑眯眯地说她忘了。
等了十多分钟，主位的人还没到，众人又开始商业互吹。
不一会儿，话题又转到沈千身上。
张总说：“雷总在哪儿找得这么漂亮的助理啊？刚一进门，我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进来了。”
虽然这话有夸张的成分，但沈千还是看着张总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雷宇则指着沈千，略带自豪地回答说：
“沈千不光是漂亮，工作能力那也是一流的——刚到公司两三天，就把各部门情况摸得门儿清，是个人才。”
……
正热聊着，门开了，随着被开门扰动的气流，传来了浅浅的雪松味。
沈千真没想到，这个“付总”是傅屿舟。
傅屿舟穿着黑色西装，却难掩精壮的身材，比身边的苏岱高出一大截。脸上棱角分明，下颌线清晰有力。
帅到失真。
自从在华睿府那次，她大约有20天没有见过他了。
每次骤然看见他，沈千总是忍不住脑补一些韩剧的主题曲。
记得高中才开学，在班上第一眼看到他，也是帅得她失神。只不过性子古怪了些，那都是后话了。
众人连忙起身去迎。
傅屿舟一边迈着颀长的腿疾步往座位走，一边礼貌地伸手示意大家坐下。
“各位前辈快请坐，万博那边临时有点急事，耽误了。大家久等了。”
他说的虽然是抱歉的话，语气里却是冷的。
众人见傅屿舟似乎不喜欢过度寒暄，便知趣地回座位了。
苏岱忙让服务生赶紧上热菜。
黑痣王总感叹：
“傅总年纪轻轻，不仅把万博做得更上一层楼，还自己创立了千山，也才两年，就做成了行业翘楚，后生可畏啊！”
傅屿舟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说道：
“王总过奖了，如果非要说我混得还不错，那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这次跟三位前辈一起合作，一来是想为千山谋求进一步的发展，二来是想跟各位学习经验。还请不吝赐教。”
沈千心里想：就夸张，傅屿舟平时就像冰疙瘩，说话最多也就两三句，今天在生意场见到，这一长串的场面话说得挺溜的嘛！
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他生意场上说的话太多，导致私底下反而不想说了。
就像自己，工作的时候察言观色，盯全局盯细节，脑子时刻都在高速运转，下班了反而完全不想动脑子。
又一道道高大上的菜陆陆续续地上桌，红酒白酒也齐全。
傅屿舟、雷宇、雷念念和沈千四人的座位，在一条平缓的弧线上，沈千被雷宇挡着，傅屿舟并没看到她。
“傅总，S市的场子我可是已经谈妥了啊，近郊，30万平方米，公共交通也方便。”
“政策和手续方面我也派人跑下来了，下个月就可以开工。”
“小李，你把工程队那边给的建筑效果图拿来，一人一份，让几位老总看看，不满意的话我让他们换设计师。”
“傅总，请过目。雷总，请过目。张总，请过目。”
“这风格有点太中规中矩了。”
“对，看着像食品加工厂。”
………
看得出来，四位CEO都是实干家，上来就直接聊正事，事无巨细地讨论着新科技园区的事。
饭局谈话进行得可谓是如火如荼，头脑风暴一场接着一场。
一开始，沈千也听得很认真，但不一会儿，身边的雷念念就吃饱了，开始找她聊天。
小孩子对他们谈的事情哪里感兴趣，小姑娘在椅子上左歪歪右靠靠，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念念，乖，陪姐姐再坐10分钟，我就带你出去透透气，好吗？”沈千把嘴巴凑到小姑娘耳边，轻轻地说。
“妈妈，可是我现在就想出去。”
雷念念说这句话的时候，众人的上一个话题刚好结束，包厢里只剩下酒杯碗筷的声音。
就是这样的谈话间隙，雷念念说了刚刚那句话。软糯糯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张总推了推眼镜看向沈千：“雷子，你刚不是说这是你助理吗？怎么孩子都管人家叫上妈妈了？有情况啊，瞒着我们干嘛！”
雷宇摸摸雷念念的头，赶紧解释到：“小孩子，闹着玩儿的。”
王总也跟着起哄：“别藏着啊，虽然弟媳这么漂亮，但我们又不跟你抢。”
沈千甜笑着直摇手：“谢谢王总抬爱，真不是这么回事儿哈。”
听到沈千甜柔的声音，傅屿舟正呡了一口红酒。
他下意识地转头循声看去——
竟然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