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步伐本就慢,如今对上眼,几个呼吸的空档,身旁的人都走到了前面去。
喻瑾言收回端详她的目光,望向天上如盘明月,声音极轻,“你可有心仪之人?”
今日中秋,濯选就安排在五日后。
今天,是他最后和桑年确认的机会。
明知道希望渺茫,可喻瑾言不会知难而退。
前方人影交错,他声音细不可闻,却依旧清晰的飘入桑年耳中,桑年怔了怔,“我有想嫁的人。”
喜欢的人,她没有。
可这一生这般漫长,她怎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何人?
既然一定要选一个嫁,她自然选择,能够护佑她一世的那一位。
婉贵妃的两位儿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潭文帝虽多疑,却早为自己最心爱的婉贵妃孩子安排好了一切,三皇子喻瑾清,四皇子喻瑾澈,他们的未来坦荡,终会成为西潭国的文臣武将,下任君王的左膀右臂。
她嫁过去,会过得很好,还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开一方药堂,创立属于她的医馆。
这是能选择的最好的路,她并不愿冒险。
良久,喻瑾言都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过了戌时,潭文帝疲乏离开,众人散去之时,桑年才听见喻瑾言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
“我知道了。”
桑年心中并无其他念想,跟着桑远征回府。
桑远征罕见地没有回军营,书房的烛火彻夜长明,即便听风轩距离甚远,以宫商的耳力,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些争执声。
“小姐,桑夫人和老爷正在争吵。”
宫商神色冷淡,将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老爷意欲辞官,桑夫人不同意,正闹着带三小姐回娘家。”
桑年摆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长辈争执,我们旁观便是,无需插手。”
以她父亲悟性,今日宫中风云变幻,他定已明白她赴宴前所言是何意思。
桑远征成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岳丈,桑家声名便跟着水涨船高,军队乃国之倚仗,桑家军在百姓中的声望,也会只高不低。
潭文帝下旨时没想法,日后百姓拥护桑家军时,未必不会怀疑她父亲存了反心。
桑年蜷了蜷手指。
为了避嫌皇子党争,父亲大概会自请解甲归田,交出桑家军。
但这不是什么好法子。
官名加身,他们桑家在京城中才有立足之本,若父亲交了兵符远离朝堂,朝中支持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那些朝臣,第一个不会放过桑家。
首当其冲,他们桑家女子定会被寻名头休弃掉。
毕竟,没有任何一位想当太子的皇子,希望自己的岳丈是籍籍无名的平民。
她尚留了后手,若能赶在濯选之前,父亲应当不会丢了官名。
整整两日,桑年都在府中闭门不出。
直到第三日,一直守在京城门口的宫商,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小姐,大公子已经入了城,要不了多时便会到府。”
收到宫商的传书,桑年眼神一亮,忙站起身,“快和我去府门口等着。”
大公子,就是她同母的长兄。
长兄虚长她五岁,母亲生她去世后,桑远征在潭文帝的旨意下迎娶了莫文宛,就带长兄回了边疆,一晃多年。
数年前,父亲平定边疆归京时,长兄被他留在了边疆。
父亲说,长兄如今是军中最年轻的参将,要代他继续镇守国境,护佑西潭一方安宁。
他们兄妹二人,从她出生便没有见过一面。
她对长兄的印象,唯有从边疆寄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信件。
桑年紧紧捏着手中帕子,以往有条不紊的冷静被她全在抛在脑后,满心只有即将见到长兄的紧张与希冀。
长兄今岁该二十二了,他在边疆过得如何?
二人从未相见,长兄能否认得她,又会不会如他人兄长般,怜惜她这个妹妹?
桑时岁在桑府门口勒住马绳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长相娇小的姑娘儿站在府门口,故作淡定的面容上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她双眸澄澈如水,只定定的看着翻身下马的他,不动了。
桑时岁喉咙哽咽,脑海中万千思绪闪过,到最后尽数化作两个字,轻轻出声。
“年年。”
他随父亲去军中时,已是记事的年纪,自然也记得住母亲清乐县主的面容。
眼前的小姑娘,分明是母亲的缩小版,墨玉般的双眸灿若星子,顾盼生辉,小巧如琼的鼻子,粉嫩泛莹的唇瓣,和母亲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
相似到他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他唯一同父同母的妹妹,桑年。
“时岁哥哥。”
桑年被一声年年叫得眼眶发酸。
她不愿在刚回家的长兄面前哭泣,只忍下泪意,勾起唇角,唤了桑时岁的名字,“欢迎回家。”
桑时岁,桑年。
父亲不善文,他们的名字,都是母亲取的,时岁取自时和岁稔,年则取自时和年丰。
包含着母亲对他们,乃至对天下最诚挚的祝福:风调雨顺,太平盛世,岁岁年年。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睛。
“先进府吧,哥哥。”
桑年引着他入府,待走至听风轩,桑时岁轻声开口,“我接到了信,便快马加鞭,今早入的京。”
“年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父亲需要辞官保全桑家?”
桑年不答,只问,“其他的桑家军,可随你回来了?”
桑时岁颔首,“一日后便到京城。”
桑年的信写的简短,只说京中兵权可能有变,需要他快马加鞭,带着被桑远征留在边疆的其余桑家军一同归京。
桑时岁一同带上了,只是担心事态紧急,他轻装先行入京查探。
如今看来,尚未发生大事。
“你入京一事,如今宫中和在军营的父亲应该都收到了消息,一会待父亲回府,你便……”
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听风轩外一阵脚步。
桑远征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见兄妹二人皆在,似是早有预料,并不奇怪,“时岁,你回来得正好。”
他轻声叹了口气,“随为父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