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脑袋不灵光的初彤能够感觉得到对方的身体正在颤抖,那种完全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她竟开始为对方而担心了。
“我是来山上采药的,我不是坏人。”她生怕拖得时间太久,对方伤势加重,急忙说道。这
个时候了,初彤还这样解释,似乎双方的身份根本就是对调过来的,正面临生命危险的不是她,而是趴在身上的那个男人。
听到这句话后,扣在脖子上的三根手指慢慢开始松开,那个男人似乎是耗费了很大的心神,慢慢吐出一口气,然后身子一软,直接翻身倒在了地上,雨珠仍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拍打在他的脸上,发丝凌乱,一阵苍白。
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是受到了极重的攻击,周身上下至少有不下八处致命伤,但是不知为何,他竟然还能够活下来,初彤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却发现后者也在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那眼中的目光有着许多的悲哀,就像是最凶猛的野兽在濒死的时候流出的那种目光,这般孱弱模样,似乎刚才那雷霆一击,根本就不是出自他手,而完全是初彤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
初彤揉了揉脑袋,有些不开心,她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于是扬起拳头重重砸在后者的脑袋上,愤怒问道:“我又不是坏人,你凭什么要打我,我得罪你啦?”
躺在地上的那人抬起手遮挡在眼前,喃喃自语道:“不是,你看,你脸上有泥”
初彤迟疑了片刻,强忍住想要大人的冲动,对于这样的一个理由,她不由得变得更加的愤怒,真想一口咬死眼前的这个人。
三个月之后,初彤医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伤。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初彤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陆青枫。
是帝国的头号杀手,也是第一号通缉犯。
对于天性头脑便不太够用的初彤来说,这样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好玩,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很庆幸,因为在那个落满小雨的山中,自己竟然在一头濒死的野兽面前活了下来。
因为这个时候的野兽总是最危险的。
或许这就是缘分,冥冥中的缘分。
她将这些告诉陆青枫时,他总笑着在她头上敲几下,乐滋滋说道:“我不是野兽,只是一个人而已,还有,当时只是手上没力气了,要不然怎会松开。”
初彤有些恼怒,觉得他很无趣,用微痛的脑袋狠狠撞向他的胸,说道:“要是有一天我死了,肯定就是你害的。”
陆青枫如遭雷击,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会保护你。”
初彤有些狡黠的眨眨眼,好奇问道:“那你不做杀手了?”
陆青枫点点头,说道:“不做了。”
初彤很高兴,微笑说道:“那可真好。”
两人不知,今时今日此刻的这句玩笑说话,却在三年后一语成谶。
世间最悲哀事,不过如此。
因而初彤死了,陆青枫彻底疯了!
————
初彤死去的第三天,陆青枫来了帝都应天,他出现的并不隐蔽,所以消息很快便传进第一楼的耳中,然后,皇室也得到消息,平静三年之久的应天疾流暗涌,由而纷乱。
第一楼是声名远扬的杀手组织,效忠于帝国。帝国为齐,一统四方,齐国版图震古烁今,空前强盛,但盛极必衰,建国两百年后,已快走上末路。
当朝皇帝昏庸残暴,宠信奸臣,天下一十八路诸侯纷乱割据,暴乱频频,而于三年之前,更是有一杀手现于应天,诛杀王公大臣一十六人,当朝宰相被血洗满门,令风雨飘摇的帝国政quan渐趋瓦解,以致天下称快,谓之为杀手第一。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杀手的名字叫做陆青枫,而早在之前,他本就是凌驾于第一楼之上的杀手界第一人。
三年后的这一天,他重新出现。
知道这一消息的,还有另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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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南方丰yu之地,湿
气罕见的凝重,黄昏经去不多时,雾气氤氲飘出,渐渐浓稠,透出几缕飘渺之意。暮色深沉时,碧湖中停伫的一艘画舫前亮起了两盏灯笼,红色的光火在风中摇曳,无端有些孱弱。
雪海棠坐在贵人闺房的香榻边,有些沉默地看着胸口上绣的一朵雪白的海棠花,久久不语。海棠出自贵人之手,用的是西域天蚕吐出的第一节丝线,足足绣了三个晚上,贵人希望能用这节丝线系住他,不想,系住的不过是自己的心。
她看着他,心知,他始终要走。
便不再多言。
终归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伸指推开窗栏,清亮如水的双眸中悄悄堆起一层水雾,唇角抿了抿,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只是倔强地望着窗外,神态宁静适然,他却看出了很多委屈的味道。
雪海棠微垂下眼帘,抚摸着手中的翠绿玉箫,犹豫片刻说道:“枫叶红了,他来了。”
“你说过,他总会来的。”水黛儿红唇微张,声音有些颤抖。
雪海棠走过她身边,抬起手轻轻搁在她的肩上,眼中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既然来了,我便要去。”
水黛儿回过头,问道:“非要帮他不可吗?”
雪海棠想了想,认真说道:“他只我一个朋友。”
水黛儿咬碎唇角上的泪珠,平静说道:“你要走,你知道我不会拦你,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回来,我始终等你。”
雪海棠沉默片刻,说道:“好。”
碧湖中的画舫安静下来,水黛儿泪珠扑簌簌地落下,花了妆容,她看着他临走时胸前的那朵海棠,不知为何,竟看出了血色,突然知道,今生再也不会再见了。
只是他走的太急,她无力去言。
————
红妆深秋,暮色苍茫,已是十二个时辰之后。
暗灰色天穹被一只淌血的孤雁划开一道长口,殷红慢慢渗出,将盘旋在天际的铅云晕染的极为浓郁,就像下方那片如火烧燃的枫叶。
枫叶形单影只,慢慢
飘零,坠落处,摆着一张墨石棋盘。
一人坐在棋盘边上,手中拿着一支翠玉洞箫,平静地望向前方,突然说道:“你来了。”
脚步声顿消,陆青枫微微怔忡,抬起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海棠说道:“杀手的气息总是很特殊,你来的太过高调,又不加隐藏,应天鼻子灵的人很多,我算是一个。”
陆青枫说道:“有所防范,才能方便行事。”
“可你的反应却迟钝太多,如果我要杀你,十个陆青枫也死了。”
“轻身功夫能避过我的,不会有第二人。”
雪海棠不置可否,指着棋盘说道:“一局过后,或许一切便都清楚。”
陆青枫盯着墨石棋盘,沉默许久,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雪海棠笑道:“我总认为,朋友这种奢侈的东西能有一个便好,可是如果连这一个都要消失,那人生未免太无趣了些。”
陆青枫看着他,说道:“我明白,但我能应付。”
雪海棠低垂眼帘:“两条岔路,你一人能走几条?”
陆青枫摇摇头:“可你我都知道,如果真的要下这盘棋,总要有个人先死。”
“有些事情,终难两全。”
“可是……”
雪海棠抬起头,打断了他:“你知道我在等你,又或者说我其实是在等死,所以你没来,我不会怪你。但你这家伙平日性子太冷,满打满算也就只我一个朋友,无论如何,总要帮你把前面的路踩上几脚才对。”
陆青枫眼睛微红,无言以对。
他挣扎了很久,才走到棋盘前坐下,说道:“你仍走白棋?”
雪海棠微笑点头。
他下棋从不执黑,因他喜欢白子玉石的光泽,即便此着从未赢过长于抢攻的陆青枫,但胜负输赢对他而言总不是最重要的,美学才是。就像他盗宗之名声震天下,却还是穿着一身惹人注目的纯白色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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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色棋子已躺在沟壑纵横的棋盘上,如两方世界,如一片天
地,如两个人。仿佛一切早被注定,再无法挣脱出属于自己的命运。
此处无声,却步步杀机,如履薄冰。
这盘棋上代表着某种难言的……去从。
欲问纷飞。
一滴汗珠从鼻尖滴落,砸在棋盘上,手中的白子亦随之坠落,雪海棠叹息一声:“竟是和棋。”
陆青枫目光微抬,暗哑着声音道:“是死棋。”
雪海棠点头:“是,两败俱输,和棋就是死棋。或许,一切都已是注定,你本就不该执着。”
陆青枫点头,心下最后一丝晦暗散去,手掌在棋盘上用力按下,棋盘纹丝不动,边缘却有暗格开启,一柄无鞘长剑出现在视线之中。
雪海棠看着这把长剑,微有惊异:“想不到染血原来一直在这里,只是,三年未曾见世,已有锈迹。”
陆青枫拿起长剑,放在手掌中轻轻刮动,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当年长剑出炉时,铸剑师徐阳曾说过,剑遇血才利,为不详之剑,劝我慎用,我没作在意,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如何?”
“剑已在颤抖,隐有血味。”
“所以剑名才叫染血?”
“是。”
“如你所说,计划分成两步,你去杀第一楼之主,我去取护国之珠。我知晓你曾经的剑,杀那人绝不成问题,但你真的相信只是将九玄珠取过来,帝国这座高楼就会崩塌吗?”
“我不信,但天下人信。”
“为何?”
“天下诸侯虽然混乱,却迟迟没有反叛,只因为还欠缺一把火,护国之珠九玄或可如此。”
陆青枫看着他,缓缓说道:“齐国为了维持局面,宣扬自己秉承天运,这些年在九玄珠上造了太多的势,但至极处必要反受牵制,一旦它就此消失,天下人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齐国将亡的征兆,届时,群雄并起,诸侯叛乱,帝国又能如何自处?”
雪海棠心中微惊,叹道:“如此行径,或会成功,但天下不知该会流多少血。”
“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