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楼塔内,第九层上。
四面皆是陨石铸就的高墙,并无通光处,然而无论是躺在太师椅中的林提督,又或者那个站在对面看起来柔弱无骨的京都花魁,似乎都对外面的一切了如指掌。
水黛儿嫣然一笑道:“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不愧姓唐,倒是虎父无犬子。”
林提督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听到这话,微笑道:“有这么个废物儿子,镇西王有的头疼了。”
水黛儿一怔,不解道:“废物?”
林提督喃喃道:“连那位太子殿下都出现在此处,这几日京都不会太平了。”
水黛儿面色一变。
轻楼塔下,外围人群之中。
陈白帝看着那个正背对自己缓缓走向校武台旁的身影,不知该作何表情,适才惊鸿一瞥,两人对视了一眼,后者目光倨傲且容不得人,对他恶狠狠扬起拳头。
这家伙实力大抵还是不错的,闹市前甩向自己的那截鞭子与凤鸣关外黑衣女子的手法多少有些相似,但也只是表象罢了,徒有形而少了里子,否则他注定躲不开,毕竟那个恐怖女人仅仅只是一瞬便将鞭子送进了他的右肩,正想到此处时,肩上被人拍了下,陈白帝回头去看,发现竟是夜鸿成,不禁哑然。
站在身后的人微笑说道:“多日不见,陈先生别来无恙?”
陈白帝揖手至身前,说了声尚好,又谢过对方赠宅之礼。
夜鸿成笑着摆手,表示无须在意,不解问道:“如今已近申时,陈先生何以仍未上去。”
陈白帝说道:“适才有人横插一脚,便观望了这片刻。”
夜鸿成点点头,目光从校武台旁一掠即回,似笑非笑道:“是镇
西王家的小王爷。”
陈白帝应了一声,询问道:“夜兄此时到这,莫非也是为了玄门之事?”
夜鸿成犹豫了下,未作隐瞒,低声说道:“与此无关,只是想看看京都某些人的动向,以便确定如何应对。”
陈白帝心思灵通,瞬间便想到了某种可能,蹙眉道:“与那两月十三袭刺杀有关?”
夜鸿成点点头,神色颇有些凝重,“不瞒陈先生,此时牵连重大,若然细究,恐不止动荡半个官场,须得有一人出来破局,否则注定会流血,而我之所以出现在这,便是想看看他究竟何时才会出现,整座京都,只得在下这层身份方能作收官之事。”
陈白帝心中微紧,虽注意到他最后一句中的特殊含义,却并未细究,只是问道:“洛水城会很乱?”
夜鸿成低头看了眼身旁的小初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眼神示意后者望向外层酒楼,笑问道:“先生可知那上面坐的是何等人物?”
陈白帝看了一眼那处,蹙眉道:“莫非尽是官场之人?”
夜鸿成点点头,说道:“玄门开启本属方外之事,与他们又有何干,便是存了心思去观望,何至于蜂拥而至,他们不过与我一般,也是在等那人罢了。”
陈白帝不谙此中道理,听得有些迷糊。
夜鸿成笑道:“陈先生放心,眼下京都谁乱谁死,那些个家伙还不敢动弹。”
这般过具杀伐气焰的话让陈白帝微微愣神,旋即笑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夜鸿成看了眼天色,笑道:“时间不多了,陈先生自行前去破关,令妹由在下暂且看着,出不了事。”
陈白帝点点头,道了声
谢,转身正待要走,突然被小初彤扯住了袖口,他蹲下身,有些疑惑。
小初彤看着他认真说道:“陈白帝,你要小心一点。”
他点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往过廊入口。
如今够资格通过过廊的人尽被唐奕一拳重伤,只余他一个了,但他又是否有资格?陈白帝并未入炼气三重境,体内心脉处此时依旧炽热,他站在过廊口细看了片刻,瘸着腿缓缓踏进去。
远处,唐奕的目光不由自主投了过来。
夜鸿成盯着那道侧影,心中喃喃道:“凤鸣关外至洛水一路,便知你虽有残疾,手段却极是高明,只是不知境界到了何种地步?”
众多注定无缘此廊的人也都看了过来,有了唐奕通关的珠玉在前,此时多少抱有许多期待,心想着便是过不了十道玉阶,也该差不得许多才好,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接连不断的震惊在此时才刚刚开始。
一步踏出去,檐角侧壁晶石并没有如想象中变得明亮,始终晦暗着。
过廊之下地面上百余株紫色长草仿佛被风掀过,不住腾动,九寸长如银针般的须茎疯狂增长,几有半人之高。
花苞一瞬绽放,其内花蕊触须不住延伸,**向陈白帝眼前。
“怎么回事,他根本未入炼气三重境?”
“晶石未亮,想来正是如此。”
“那他上去捣什么乱,找死吗?”
夜鸿成也有些愣神,只觉得不可思议,两月共行间,以他对后者的了解,若是没过分把握的话,断不会如此,那么这究竟是为何?
下一刻,他便怔住了,神色颇有些惊然……
只见那原本气势汹汹拦截住诸多之人的花苞突
然被陈白帝两指扣在手中,一瞬间失了精神气,渐渐萎缩,而随着他步步向前,紫色长草仿佛遇上了克星般,再也不敢闹腾,纷纷趴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受了惊的孩子。
陈白帝丢掉手中花苞,目光扫视周边,心中清明。
当日罗浮山上,他连那已然通玄的红梅枝都能够捕捉到行迹,更遑论这些不成气候的无名长草了。
若是论起辈分,他陈白帝可是制住这些花草祖辈级的人物。
打蛇七寸,最具效用,紫色草尖上的花苞冲击力固然惊人,他几乎也险些被冲撞出去,不过劲力都被及时卸在脚下,而且扼住花苞尾处,后者也就失了威力。
陈白帝走的很慢,有些瘸拐,片刻间通过了第一道玉阶,而他的体内亦随之发出一声震响,清晰可闻。
他虽并未入炼气三重境,但因山中老头在经脉间施了玄妙手段,先行破开十关,纵使不能点亮晶石,却也能与左右玉阶生出共鸣。
他本来还存些隐忧,担心体内有悖常理的变化与此冲突,不过好在截住那花苞之后,一切如常。
四下众人也瞧出了古怪,顿觉惊骇莫名,这般境况在过往无从所见,实是完全打破了此前认知,而更让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那紫色长草,
也不知在他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竟没半点动静。
众人想着适才陈白帝单手扣住花苞的一幕,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只觉得唐奕之前的通关与此相比,倒有些不值一提了,毕竟后者在最后第十道玉阶前还是被那花苞撞出,可对于眼前这人来说,根本奈何不得他半分。
不疾不徐地过了第二道、第
三道、第四道……众人目光紧贴着他的脚步前移,微有怔忡地发现,随着声声震响从陈白帝体内传出,他已不知何时立在了第十道玉阶前。
还能继续走下去吗?众人默然想着。
许是对此疑问做出回应,不多时,一道震响划破静寂。
“第十一道。”
有人惊呼出声。
过廊十三道玉阶通了大半,几近尾声,廊下紫色长草风声鹤唳,颜色渐渐黯淡下去,如同檐角侧壁上贴着的晦暗晶石;细小狭缝中,暴露出的灰色铺板已然皲裂,似是土胚墙面上的褶皱,历经风雨周折。
许久后。
又是一声震响。
“第十二道。”
这响动便如雷鸣般,有人倒抽冷气,接着近乎全场沸腾。
下一刻。
所有人却又都安静下来。
他们发现那人已停下。
时已申时,日头偏西而未落,光线投在他的背后,在身前映出一道长影,落在过廊彼端。
他已完全通了过廊。
这并非指被紫色长草上的花苞震退出去,而是真真正正地穿过。
这或许才是所谓的“過廊”吧。
十三道玉阶尽通。
众人目光灼然,不知所言。
在此之前,他们决计不会想到,能有人能在这被视为界限的一关处做到如此极致。
竟还是个未入炼气三重的瘸子。
轻楼塔内。
林提督慢悠悠睁开双眼,微笑说道:“要等的人出现了。”
眼中难掩惊异之色的水黛儿紧锁眉头,轻声问道:“镇主,世间竟可有人不入炼气三重而尽破十三关?”
林总镇主并未作答,只是笑道:“我想到了一人。”
轻楼塔外。
夜鸿成喃喃说出三字,刚好与此回应。
“唐荆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