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两个世界竟会合到一处,变得共通?如果大世界是个球,我本在球外,何以进了这球内?”
老头耳边如有雷霆炸开,惊道:“怎么可能?”
老头震惊的花白胡子乱颤,而与此同时更为惊讶的便是那依附在少年体内的左飞了,他惊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个世界变得共通?本在球外,进了球内?
难道他知道我的存在?怎么可能!
隐藏在少年体内的左飞冷眼旁观,死死盯住少年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一丝端倪,可是很无奈,他瞧不出任何东西。
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像是一个存活了千年一般的人,世事洞明,古井无波。
任何人都别想从他的那双眼睛之中看出什么,因为那双眼睛很大,漆黑如点墨一般,像是一口枯井,一眼望不到底却反而容易被吸入进去。
仅仅只是一年,左飞便在这少年面前败下阵来。
好强!
少年缓缓道:“两个世界的线条不一样,我又不瞎,只是看的不清楚罢了。”
老头惊愕了许久,渐渐压下心中不安,叹息道:“老夫机缘使然,早见一人以六域八荒作棋盘,以黄土江流为棋子,起一棋定天元,撷一棋在棋盘外,陈棺子,你究竟是哪一颗?”
少年听得迷糊,摇头道:“你都不知,我又怎么会清楚?”
老头神情古怪,却突然想起一事,伸指在雪地上一丝不苟写了两字,抬头笑问道:“认识不?”
雪地上多出了“白帝”
二字。
少年点点头,感慨道:“写的可真丑。”
“这个不重要。”
脸皮厚如城墙的老头破天荒地脸红了,咧着嘴笑道:“睡了这半月,在梦中看了千种风景,行了万里长路,始终无所得,直到想见那盘棋,才琢磨出这两个字,怎么样?是不是很气派?”
话音还未落下,一直寂静、十三年都从无风起的罗浮山巅骤然涌入好大的一阵风,鹅毛大雪如江河疾奔,快速落下,但不知为何,始终都未将雪地上的两个字掩盖住,老头拍拍双手拢进袖中,似笑非笑地看着缓缓站起身的少年。
在他头顶上方,一截梅花枝摇摆不定,少年略显迟疑地半眯着眼,渐渐留下一道细缝,最后索性完全闭上,抬起手探向枝头一角骤然扣住,轻轻用力,便折了下来。
老头眼中异光一闪而过,温和笑道:“今日便下山去吧。”
几多年前。
也不知究竟是何年何月,只记得是在某一年的惊蛰日,有个身着青衫道袍、仙风鹤骨的老头拿着把青锋剑誓要行走天下,觅有缘之人,一路志得意满,路见不平,但还未行满千里路,身上银钱便消耗一空,连带着那把价值连城的青锋剑也被典押在当行,后来又因为筹不出当金且过了期限,剑也就此打了水漂。
风流潇洒的老头转眼便成了酸臭乞丐,梳个歪歪扭扭的道髻,身上道袍早就破烂不堪,外面披着件也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灰红袈裟,还十分应景地打了两三补丁。
这半道半佛的老头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再次上路,途中经过天下三山之一的不周山时,心有所感,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便进了山,未行至半山腰,便见到一群模样丑陋的异物来袭,老头心有不喜,以树枝作剑,一式剑出便有九万九千九百道剑芒出现,顷刻灭了异物,顺带将一株硕大红梅树连根拔起,不知所踪,以此惊动天下。
正是在那一年,南昭国一海一山上,有一人悟剑有成,行走天下;北冥一座茅庐之中,当世剑圣勘破生死关,悟出一式残剑。
只是无人知,那老头后来究竟��了何处,自然也不会想到,当年的那一株红梅树竟会被一头小青驴驮进籍籍无名的罗浮山顶。
这红梅曾于不周山上采撷天地玄气,得四方鬼神供养,早已通玄,每日子丑交汇时,便有赤红之气流溢而出,只是这十三年来,尽数被那个枯坐罗浮的少年受用了。
这一日,当天外涌进一阵大风之时,红梅树感应到束缚渐渐弱了,便要挣脱离去,梅枝不住震颤变化莫测,然而树下那少年竟能够捕捉到行迹,红梅树有些恐惧,震颤的愈加迅速,想要乱了那少年视线,却不想后者根本不再看它,不变应万变,手法便有了万变,红梅枝在劫难逃,竟被折断。
那一刹那,有无数气机四散飞溢,红梅树上百万梅花凋零,鬼哭狼嚎,汇成一道飞花之流。
坐在地上的老头笑意愈加浓厚,突然并指为剑直刺天穹,那看
起来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接连响起喀喀的崩溃响动,似是冰晶破碎坍塌下来,逐渐凝成一块手掌大小的白色玉牌,上面刻有“明玄”二字,在底处,有一个小小的七。
天地间风声大作,飞花流冲天而起,卷起无数波动。
山风鼓动着衣袍猎猎作响,身上披着的那件灰红袈裟早已碎成无数残絮,老头眯着眼笑道:“气贯长虹,到底有些不凡。”
站在身侧的少年缓缓转身,抹去唇角淌出的血渍,接过老头随手丢来的白色玉牌,屈膝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那一刻,着破烂青衫的老头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双目微红,却是直起腰杆,承受了这一大礼。
“你这次下山,大概以后再也不会相见,即便是有,我也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临别前,我有句话要说与你,你好好记住。”
“我观过你命骨,命脉,精,气,血,神,魂,皆属绝佳,不弱于龙凤麒麟之资,只是七杀坐命,不显于外,又无印星克制,便遭了天妒,故而我初见你时,你一身经脉再无作为。”
“凡事破而后立,那套经脉行路固然未曾完全,用在你身上,却最合适不过,但其后给你重续的经脉中,心脉之下一寸三分玄冲穴周边八处玄关被我动了手脚,无为其它,只是让你藏拙。十三年的红梅之气温养,不是无用之功,现在养气既成,一旦让你通脉入知微,便是青云直上无可拘束了……”
洋洋洒洒一席话,无所
间断,也不论跪在对面的人能否记住,一股脑儿尽塞了过去,像是即要入土之人的临终遗言,老头只觉得双眼越来越酸涩,停顿许久,闭上眼低声续道:“今日……便下山去吧。”
少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手拎着那截梅花枝缓缓走向山道,耳边突然传来老头子的最后一句话:“七杀坐命,勿用阴名,‘陈棺子’三字阴气太重,且作‘陈白帝’如何?”
少年微怔,头也不回道:“好。”
大雪依旧在飘,雪地上的两字也终于消失,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一直沉默发呆的老头使劲揉了揉脸,望着山下那两道渐去渐远的背影,喃喃道:
“不添新柴,难成沸水,只是,两粒棋子当真能内外联手,翻转整张棋盘吗?”
“这驴草的神州大陆哦……”
远处,一直冷眼旁观的左飞在那少年走下山之后,神魂便从后者身上飘出,站立在这老头身边,有些事他想不通,便想从这老头身上查出些端倪。
直至此时,左飞也不知道那无极大阵为何在波动之后将他的神魂送到了这里,兴许那少年感知到了一些什么,但却在说完那句话世界共同的话之后便再也没有提及到这件事,所以左飞想要找到答案。
“你来了孩子。”便在这个时候,坐在罗浮山上的老头突然回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眼前突然说道。
而左飞,并不存在的他,此刻所站立的位置,正是那老头此刻所瞧望过来的方向。
这老头,看得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