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打?
靠什么打?
如今辽东将帅凋敝,根本没有人能够扛得动这把大旗。
其实辽东已经够幸运了,在李震的手上出了一个李聿,在李聿还很小的时候,李震就对他寄以厚望,辽东军部对于老侯爷的这个做法并不看好,他们希望李震能够更早的在军部选出继承人,李青山、或者是戚筠,李聿还那样小,老侯爷就起了要将军部交到他手上的心思,倘若等过个十七八年,大家发现李聿不过是个草包,为时已晚,辽东又该何去何从?
不光是李震对李聿寄以厚望,棠伯、李青山、颜帧、孟方平,这些一路看着李聿长大的军中将领,全都密切关注着李聿的一举一动,就算老侯爷铁了心要将其当做继承人培养,那李聿也得过得了他们这一关。
可李聿实在聪慧,又实在英勇果敢,他是天生的将才,他与生俱来的傲气与野性让辽东千千万万名将士臣服,再加上他在望都沉淀了这几年,他将野蛮驯化成了沉稳,这是辽东没有的气度,赵清珵教会了他三思而后行,他将书本上的兵法运用的炉火纯青。李聿在辽东的每一场胜战,都不是凭空而来,这些年他在赵清珵
的督促下熟读兵书,对辽东地形倒背如流,辽东的风向、河流、草原都演化成了他脑海中的棋盘。
而他是下棋的赢家。
这一场谈话注定不欢而散没有结果,事关戚筠,没有一个人敢立马下定论。
就算是李震,也得考量诸多。
议事厅内人都走光了,李聿依旧坐在椅子上,李青山站在桌边臊头耷脑,时而挠头时而叹气,反观坐在李聿边上的赵清珵,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李震没有理会李聿和李青山,看向赵清珵,沉声道:“润鹤,你想说什么?”
李青山真是服了这些聪明人,装了八百个心眼,他一头雾水地望着赵清珵,非常好奇:“润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清珵:“润鹤只是猜测,老侯爷从望都还听说了什么消息?”
倘若只是一个戚筠,根本不至于让李震沉默这样久,辽东就算再缺主将,李蓉也不可能用一个戚筠就能拿捏住望都,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李震一声长叹。
“好孩子,当日你从望都带出来的三千石粮食,只运来了一千五百石,剩下的一半,被扣在了茂都。”
赵清珵面色大变。
“雪路难行,朝廷一直用粮食运的慢来
推脱,可直到今日,望都来信,说戚筠会作为押送军粮的督军前来辽东,军部若不同意让戚筠踏进辽东,他押送的这一千五百石粮食,同样送不到辽东前线。”
这是李蓉的手段。
李蓉威胁了赵清珵,如今用一模一样的手段同样威胁了辽东。
直接,管用。
正如当初赵清珵一样,辽东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李聿面色阴翳,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怒火中烧,昔日他为了给戚筠顶罪,不惜在望都被文臣骂得狗血喷头,被李蓉在长翎殿指着鼻子夸他好一个大义灭亲,如今人非但没事,还要回辽东。
戚筠回辽东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大家都担心李聿会闹得不可开交,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聿连夜回了晋城。
带着赵清珵夜奔回李府,那只断了的胳膊又伤重了,白菊给他重新接骨的时候他疼的面色青白,寒冬腊月出了一头汗,赵清珵沉默得站在边上,见这两人气氛不对,白菊连最爱说的废话都没说,提着药箱便溜出了院子。
“润鹤,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
李聿眼底一片寒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敢!他怎么敢!”
赵清珵亦然,温
和的眼底满是霜寒。
辽东的冬天实在难捱,城外千里满是冻土,高大的古树上挂满了化不掉的冰霜,一脚踩下去,雪深的地方能把半个人淹没,赵清珵站在冰封的马道上,远远的,就看到了一队车队缓缓而来。
他让石斛上前去,与车队交涉。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石斛将戚筠带来了。
戚筠在刑部大牢待了几个月,气色看上去倒是没有差多少,最起码比丧女的李震看上去要更加伟岸精神。
赵清珵:“一别数月,戚大帅可好?”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昔年在沙场上受过的旧伤复发,疼痛难忍。”戚筠扯了扯嘴角,“南翊侯如今倒是清闲,从望都出来后做什么?从今往后难道就打算跟着我那个不孝子在辽东厮混么?”
“厮混多难听。”赵清珵望着辽东的风雪,有些感慨:“戚大帅此番回辽东,实在是兴师动众啊。”
“既然都来了,可愿意陪本侯走一遭?晋城是旧地,自然有许多旧人在等您。”
戚筠面色平静,大有一副要看赵清珵到底想做什么的淡定。
他从望都回来,在辽东早已声名尽失,李蓉在长翎殿见他,讽刺地说着他早就不是什么大
英雄了。
是啊,这世间英豪难做,小人快活。
戚筠活了这一遭,苦难经过,风光也有过。高楼起,高楼塌,如今带着一身罪名重回辽东,他才不是来做什么英雄的,英雄有什么好,他要再没有人敢欺辱自己半分。
遥不可及的名声那样虚妄,他要唾手可得的权势与地位。
戚筠没有问赵清珵要去哪里,因为前路所指的方向,他比谁都清楚。
那是辽东所有将军魂归之处。
他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大变,他顿住了,扭头看向赵清珵。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带戚大帅来见故人。”
“戚大帅,请吧。”
两个人顶着风雪上了桐山,桐山不高,站在山顶往远处眺望,甚至连晋城都无法尽收眼底,可就是这样一座低矮的小山,却能看到草原上最清楚的日升和日落。
它对着风阙关的方向,沉默而又亘古地注视着风阙关。
一如风阙关注视着辽东草原。
这里埋葬着无数战死沙场的将士,所有为辽东而死的人,都葬在桐山。
赵清珵轻声细语,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
“戚大帅,你站在桐山之上,敢低头看一看脚踩过的枯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