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收了笑，站直了，“芸娘，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做的事同样让我觉得钦佩。”
“好姑娘，若不是你，我与润安指不定要过得多邋遢呢。”
芸娘有些得意，“那可不是，就侯爷您和公子素日里的作风，若没有奴婢，您连饭都记不得吃呢！”
风雪夜深，若是李萍没回来，赵清珵都是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头凑合，后来赵沐霖来了，芸娘张罗了两天嫌招待他麻烦，也变成了和侯爷一样的待遇，厨房做好饭菜端去书房，谁也别麻烦谁。
赵沐霖和赵清珵走在游廊中，芸娘提着灯笼，寒风刮过灯影摇晃，赵沐霖叹气，“小芸娘没有心，我这都来多少日子了，都没去饭厅好好用过饭，听说李聿那小子吃饭一事最讲究，怎的他不在，就得过且过了呢？”
“行了，今晚有的吃有的喝，还堵不上你的嘴。”
拐过影壁，前头蓦然出现了两道黑影。
赵沐霖轻声哎呦，拉着赵清珵停了下来。
赵沐霖：“我怎么瞧着那是大小姐呢？”
“站在大小姐边上的那个人谁啊？”
赵清珵摇了摇头，他也没见过。
隔得远，他们也瞧不见李萍脸
上疏离的笑，只当做是两位故人在谈天。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故人的身份，稍微有些尴尬。
站在李萍边上的，正是当年李萍不欲嫁之人，总兵颜帧。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卫兵营，始终不得空来见你，你……”颜帧搓着手，神情有些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不会让李萍伤心，“你可还好？”
“青城暴雪，百姓受灾，总兵若是询问青城雪灾一事，有些棘手。”
颜帧的神情更纠结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见他如此，李萍微微笑了出来，这一声轻笑在寂静的雪夜下显得格外安静，李萍继承了李敏的温和，也继承了她的果断决绝，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若是总兵询问鞑靼攻城一事，李家人誓死护卫晋城，李家上下问心无愧。”
昔日鞑靼进攻晋城，李家为了守住城门和其惨烈，颜帧深知李萍必定心中悲苦，迟迟不敢登门，今日他奉命从风阙关回晋城，登李府大门不过是想碰碰运气，他也知晓如今李萍在青城，只怕晋城没有他想见的人。
只是当他站在李府的长廊下，望着那一道出现在眼前的白色身影，颜帧是个
大老粗，用不了多么优美的句子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都要炸开了。
望着站在他面前的李萍，脑海中千愁万绪，到最后只是憋出来一句‘大小姐近日清减了不少’。
说完这话颜帧就想骂自己猪脑袋。
李家发生如此变故，李萍清减消瘦难道还要他来说？
不过李萍也没有怪他最笨说不来话，只是望着昏黄的天色和纷飞的暴雪，客气问道：“总兵既然到访李府，可要一同用饭？”
饭厅内，赵沐霖和赵清珵坐在对面，他拂袖掩面，朝着赵清珵挤眉弄眼。
这是个什么意思呢？他怎么在桌上嗅到了一股旧情的味道。
赵清珵懒得搭理赵沐霖，扭头看向颜帧，“总兵雪夜前来，不知是否前线有要紧事？”
李聿身在前线，赵清珵对于风阙关中发生的一点一滴都格外重视。
“南翊侯多虑了，并非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卫兵营派遣末将来晋城调遣晋城大营的将士每月轮换。”颜帧望着坐在眼前的南翊侯，有些无措，生怕说错了什么得罪他。
赵清珵见他小心翼翼，实在觉得好笑，“总兵不必如此小心，本
侯不过寻常人，又不是凶神恶煞之人。”
“不是的，末将不是害怕您，末将只是……末将只是想替边境将士感谢侯爷。”颜帧猛地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南翊侯，这一杯酒是末将敬您的，末将感谢您、感谢您带来了粮食，填饱了前线作战的将士们的肚子！”
“还、还有一杯，末将也谢谢您。”
至于谢什么，颜帧却是死活不肯说，红着脸坐在了凳子上。
赵清珵猜，颜帧不过是想替李萍感谢自己。
只是他没有这个立场、没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
自古情关难过，赵清珵朝颜帧举杯，温和地笑了笑，“天子守国门，将士死沙场，本侯却不愿北周的将士死守边疆，终有一日辽东的将士们也能去周游北周各地。颜总兵，天底下可不只有辽东的月亮圆。”
颜帧挠着头笑了笑，“可不打战，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去哪里？”赵清珵端起酒杯，精致的眉眼下俱是野心，他望着颜帧，一字一句地说道：“北地有草原千里戈壁连绵，望都有风花雪月万种风情，再往南，本侯的封地岭南风情旖旎一年四季如春，梅江两岸
鱼米之乡，耕樵渔读自在惬意，辽东将士困顿沙场半生，他们应当拥有与北周百姓一样的来日。”
颜帧听得眼热，握着酒杯久久未发一言。
不打战，不打战，他们辽东的儿郎守卫这片焦土，做梦都想结束战火！
他娘的鞑靼人就像是野地里怎么也打不跑的野狗，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家破人亡，颜帧低头掩饰自己通红的眼眶。
他只是闷头喝着冷酒，心中愁绪满怀。
辽东太苦了，李家太苦了，为了守住北周这条漫长而又严寒的边境线，一代又一代的人扑在东境，牺牲早就成了可在他们骨子里的信仰，可是这又如何，朝堂根本就看不上他们！
一旦开战，只会觉得他们穷兵黩武在边境发起战争，打战要死人，可不打战，死的就是一座城！
颜帧想到了他们辽东求爷爷告告奶奶才得来的三千石粮食，用力捏着酒杯，哐当一下碎成了八瓣。
李萍沉默不语，他们都是被朝堂亏待的辽东儿郎，此时此刻，颜帧心中的怒火与她相同。
她没法虚伪仁善地让颜帧理解朝堂，因为他们身后，站着的是辽东千千万万往沙场上送死的将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