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的惨死抽调了李聿一半的神采飞扬，不止在军部，就算是在家中他也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李聿的意气风发彻底埋葬在了章平三十九年的冬天。
人总是要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中跨过心中难填的沟壑，有人死在了漫天风雪之下，有人死在了欲壑难填的痛苦之下，赵清珵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李聿拉出来，正如当年他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与痛苦中靠自己走了出来。
痛苦永远存在，只能靠自己愈合心中的伤痛。
尽管赵清珵如此清楚，但他还是抚摸着李聿的发，心疼地说道：“润安，别痛了。”
“嗯。”
“望都满是算计，是我自己待得好累，不愿继续留在望都。”
“嗯。”
“润安，你我从来都不是需要对方承担的人，我不需要你护我周全。我来到辽东，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辽东千千万万的将士、为了辽东这些在边境线上讨生活的百姓。”
“嗯。”
赵清珵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碰了碰他的唇，“除了嗯还会说什么？千里迢迢回来，没有别的想与我说么？”
“说什么？”李聿故意装作没听懂。
他睁了
眼，黢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赵清珵，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与他脸贴着脸，唇贴着唇，摩擦间气息交融，狭小的帐子里头春潮暗生。
赵清珵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融化，在变得柔软，唇瓣被含住了。
耳畔传来一声轻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赵清珵趴在李聿身上，“我的润安是举世无双的少年英豪，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李聿的担心与惶恐展露无余，李敏的逝世让他在人前更加冷酷，可在赵清珵面前，他却变得更加不安。
他害怕失去，害怕有人从他身边离开。
害怕辽东惨烈的风雪继续带走他的亲人。
自从赵清珵来了晋城后，无论前线战况有多激烈，他只要下了沙场，便会夜奔回晋城，就算只是深夜时分踩着暴雪看一眼赵清珵的睡颜，他也心甘情愿，只有这样的见面才让李聿感到心安。
需要触碰、需要不断靠近、需要胸膛贴着胸膛的跳跃，李聿从赵清珵身上索取着让他得到安宁的力量。
赵清珵的存在让李聿拥有了短暂的平和。
他奔波在前线与晋城之间，暂时失去了思考
疲惫的能力。
赵沐霖这几日住在晋城，也见过李聿几面，想到他那副样子，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人活一世，还真是艰难。”
从前李聿打马经过望都的朱雀大街，寻春台上多少姑娘依栏远眺，追寻他的背影，如今再看李聿，谁还能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与如今这个阴冷沉默的将军重合在一起。
“你可别再叹气了。”赵清珵给他倒满了茶水，“大姐眼下在青城，二姐去了湎城，三姐去了风阙关，如今的晋城便是李家人的伤痛之地，你若是继续叹气，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那你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呢？就打算这样一直住在晋城了？”
赵沐霖听说赵清珵从望都离开后，便马不停蹄来了晋城，他是在赵清珵主张削王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如今赵清珵式微，他需要找准今后他该走的路。
“望都局势混乱，内阁被袁庭之流把持，注定难成大器。陛下病重，一但陛下兵危，望都就会成为天下逐之的鹿，霁梁，如此乱局之下，保全自身为上策。”
“你的意思是……”赵沐霖面露疑惑，“这几年先不要去望都了？”
“
我瞧着咱们当今这位皇后娘娘也是个狠人，当年赵昀倒台闹得那样轰轰烈烈，她蛰伏至如今，都是女子不如男，可我却觉得做女子做到皇后娘娘这个份上，尽够了。”赵沐霖佩服李蓉，轮手段、论心机气度，赵沐霖自知比不上她。
“从前陛下在皇后与内阁之间寻找平衡，内阁那一群书生自诩清高，觉得娘娘一介女流却试图插手朝政，实在是罔顾纲常人伦，可在经历了红丸案之后，内阁或许觉得皇后娘娘不过是试图插手朝政，可他们若再扶植一个赵昀出来，撼动的将会是国本。”
赵沐霖：“所以内阁同意你参政，但在如今却又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逼的你出走辽东？”
赵清珵点头。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袁庭一生中庸，以为这就会是望都朝堂的平衡，殊不知这是他自掘的坟墓。
李蓉重新出山，就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满足于内阁的制衡。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便懂了。”赵沐霖喝了口茶，慢吞吞地说道：“那我就在麟都安心做这个富贵闲人了。”
“左右麟都的兵权都被收回去了，迟建这个麟都太守做得好，
麟都百姓都服他，我这个麟王简直成了麟都的吉祥物，望都就算再乱，也动不到我头上来。”赵沐霖这几年在麟都过得日子清闲富贵，但他却也知道这太平日子没几年了，如今北周的太平不过是维系在章平帝的病体之上。
内阁为什么要用尽天下珍贵的药材吊着章平帝的一口气，就是因为袁庭知道，一旦章平帝病逝，北周局势立马就会发生巨变。
帝位空悬。
北周文官的势力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内阁的票拟几乎等同于圣旨，在李蓉病隐长翎殿的这几年，司礼监完全成为了皇权之下的附属部门，空有一个批红的名头，但其实对于内阁的票拟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要内阁出来的旨意，那便是北周的圣旨。
“润鹤，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要与我说实话。”
“嗯？”
“假以时日，北周大乱，望都里的那头鹿，你可想逐之？”
赵清珵挑眉，反问道：“你呢？”
“我？”赵沐霖大笑着摇了摇头，“就我这个德行，穿上了黄袍也不会是太子，让我坐在金銮殿上，还不如放我回宁州打猎，宁州虽然穷苦，但我乐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