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回望都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文渊阁中，边关战事紧急，袁庭直接让人给李聿传话，让他往文渊阁来。
寒冬腊月，文渊阁内却是暖意融融，袁庭年纪大了，再加上一个赵清珵体弱，如今朝政繁忙，太监宫女更加不敢懈怠，文渊阁内的地龙一日比一日烧的旺，李聿掀开帘子踏进来的一瞬间都被这热气扑懵了，呆呆地站在门口，冷风灌进屋内，李聿下意识就找到了坐在人群中的赵清珵。
月白色的长衫外披着一件绣着竹枝的合领半袖衣，衣袍宽大，袖子上缀着雪白的狐狸毛，头戴翼善冠，冠上缀着点翠，衣上的水墨竹枝衬得他格外温润，李聿站在文渊阁的棉帘下，一只手攥着帘子，另一只手虚虚垂在身侧，抬头，就这样直勾勾地与赵清珵对视住了。
两个人的眼底都流淌着浓郁且难以言说的情愫，袁庭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大统领好快的脚程，这便从南地赶回来了。”
李聿很快回神，大步走到八仙桌前，将辽东的军情往桌上一丢，“本欲往辽东去，结果在路上遇到了辽东来的八百里加急，我的马跑得快，便将军情接了过来。”
李聿说话
的功夫，赵清珵便已经将军务奏章拆开了，不过寥寥几句话，便足以见辽东战况焦灼，他合上奏章，只说道：“威北侯已经让戚筠重新上阵挂帅了。”
就连戚筠都重新上了前线，李聿眸光微变，他一路奔波，声音哑的不像话，开口说话好像含了一堆粗粝的沙石，喉咙发疼，“明日我便往辽东去，各位大人可有和吩咐要我带去辽东？”
能有什么吩咐，内阁坐镇望都，是天下文臣之首，但论起边境军情，实在是没有这个资格指手画脚，袁庭只是朝李聿长躬，“有劳大统领了。”
李聿轻轻抬了抬下巴，他实在是累极了，没有这个功夫和袁庭寒暄，眼下他们远在望都，辽东的战况他们谁也不清楚，李聿如今只想一心回辽东。
“大统领今日匆忙回都，明日又要快马加鞭赶去辽东，还是早日回府多加休息才好。”
念着李聿才回望都就被喊来了文渊阁，袁庭与他对过了一应军务后，众人便先后出宫离开了，赵清珵与李聿走在最后面，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李聿偷偷勾了勾赵清珵的手指，轻轻挑眉，做着口型道：“好想你。”
忙里偷欢。
李聿只能在府中住一夜，棠伯懒得张罗，让他去南客轩书房挤一晚。
辽东军情四起，棠伯心里也焦灼不安的很，听说李聿要回辽东，腆着老脸找到他，说着此行他也想回去，老侯爷身边若是需要人，他这把老骨头也能有个用武之地。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棠伯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归宿就应该是身死沙场。
李聿劝不住他，也没有劝他，辽东好儿郎，上沙场是所有人的宿命。
“我将石斛留给你，这一趟我去辽东，归期不定，忙起来也没法与你通信，你在望都定要诸事平安才好。”
雪夜下，李聿与赵清珵难眠，两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李聿腿长手长，将赵清珵霸道地箍在怀中，脑袋搁在赵清珵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絮絮叨叨。
“沙场凶险，石斛跟在你边上我才放心。”赵清珵侧头，与李聿的唇擦肩而过，“我不要将军百战死，我要聿奴归。”
李聿拥着赵清珵的手愈发用力，手臂上青筋四起，滚烫的唇落在赵清珵的脖颈上，李聿轻声道：“我终于知道当年师父远去密西，为何不敢与我娘亲说半个字。”
“怕回来的太早打了
败仗，也怕回来的太晚耽搁母亲半生。”
李聿一声叹息。
赵清珵勾了勾唇角，一声轻笑，他的语气在静谧的雪夜下显得格外笃定，“我不是夫人，你也不会是霍大帅。我是望都的赵清珵，你是辽东的李聿，聿奴，你尽管往高处飞，我在望都等你回来。”
从前一直都是李聿攥着赵清珵高飞的线，在底下托着他，护他周全，赵清珵心头微热，侧身紧紧抓着李聿的手腕，他送走过那么多的人，如今要亲自将李聿送回辽东。
“别害怕。”李聿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脸颊，“我的线在你身上，我怎么舍得不回来。”
赵清珵知晓这是李聿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他是辽东儿郎，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在沙场上搏命，他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从始至终，赵清珵看上的都是一个有着铮铮铁骨的李润安。
润安润安，李聿把他的全部都给了自己。
赵清珵将戴在身上的观音像解了下来，珍重认真地戴在了李聿的脖子上，这是他娘亲在他出生时替他求来的观音像，保他一世平安。
如今他想再贪心一些，希望母亲在天有灵，能够替他保润安平安归来。
赵清珵不敢忘记，李聿曾经差点死在东境，死在戚筠手下。
他不放心戚筠，但事关辽东，却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倒是李聿看清了他眼底的顾虑，安慰道：“此番回辽东，我只听外祖安排，戚筠如今被外祖派去了东境前线，我与他应当碰不上，别担心。”
“我并非不相信戚大帅，只是……”
只是人心难测，赵清珵不敢用李聿的命去赌戚筠的良知。
翌日一大早，李聿便带着石斛和棠伯整顿出城了，赵清珵一路送他到了长亭古道，直到前方的三道黑影越来越远，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于勐和芸娘陪他出城相送，三人站在长亭下，望着萧瑟的冬景和绵绵不绝的暴雪，心中只觉得无限苍凉。
有关改革的一切意气风发都成了往事，如今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全都是辽东战况。
每隔几日通政使便会送来辽东军情，但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东境线上两军对垒，铁木完烈率领草原铁蹄声势浩大地跨过了冰封的湎江，雄狮营已经彻底沦陷了，整个辽东都在紧急调派兵力去往前线。
于勐一声叹息，“今年春天，来的也太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