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霖是听到院子中的小丫鬟叽叽喳喳提起‘长公主’，宿醉尚且不清醒的脑袋猛地惊醒，他扶着烂醉后头痛欲裂的脑袋，缓了好半天，匆匆换好一身干净衣裳去了正厅。
赵沐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一路上忐忑慌张。
站在正厅前，犹豫不敢进去，在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后，心中好似溅起了一圈涟漪，好似有人往他的心口投掷了一颗石子，砰的一声，动静不大，但却让他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厅中众人皆在各说各话，还是赵清灵最先发现站在门前的赵沐霖。
她起身看向来人，笑着道：“宁乐侯？”
赵沐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站在他面前的赵清灵穿着一身鞑靼女子的衣裳，因为是扮做泰安的婢女，所以她的服饰并不华丽，一头长发扎做了几缕长辫，鞭子上扎着彩色的珠串，眉眼弯弯，一如当年远赴草原那般纯洁美丽。
“郡、郡主……”赵沐霖结巴了。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反复揉搓，不知该说些什么。
望向笑语盈盈的赵清灵，赵沐霖只觉得连眼前的秋色都无边暗淡，没了颜色。
“如今这可不是宁乐侯了，清灵郡主该唤他一
声麟王。”
熟悉的两个字撞入赵清灵的耳中，麟王两个字好似海面上掀起的风浪，让她的镇定与笑容全都消失殆尽。
“阿姐，麟都无主，迟早需要有人坐镇麟都，若是旁的人我不放心。”
赵清灵冲着赵沐霖勉强一笑，“我知道，只是……只是……”
往事过于惨烈，赵清灵实在没办法忘怀。
麟王府一百八十口人死得那样惨烈，赵清灵虽然未曾亲眼见到人间炼狱，但每每午夜梦回，麟都永远都是最沉重的存在。
如今赵沐霖成为了麟王，关于麟都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难以释怀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实在难办。
“当年麟都出事，锦衣卫抄了麟王府后王府被一场大火烧毁，我、我去往麟都后便着手修葺王府，如今麟王府早已如同当年那般，亭台楼阁未曾有过半分改变，倘若日后郡主有机会，尽可回麟都一看。”赵沐霖怕说多了惹得赵清灵伤怀，连忙道：“往事既已发生，霁梁并非故意惹得郡主忆起往事，只是麟王府乃郡主旧居，若能回去……若能回去……”
赵沐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个嘴笨之人，可此时此刻他站在赵清灵跟前，一番话说
得颠三倒四，实在荒唐。
“清灵还未曾恭贺王爷，麟都这些年不好过，有王爷坐镇麟都，来日必定会昌盛繁荣，四方太平。”赵清灵一番话说得漂亮，既恭贺了赵沐霖被封麟王，也暗藏了让他护住麟都百姓的意思。
赵沐霖连忙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赵清珵人精似的，自然看出来了赵沐霖的不对劲，他目光平静地望向赵沐霖，越过阿姐，与他对视。
赵沐霖的目光沉静亦然，没有丝毫闪躲。
片刻后，赵清珵叹了口气。
李聿见他这般，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阿姐回来了还不高兴么。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相逢如此短暂，下一回见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赵清珵笑得有些牵强，也有些苍凉。
泰安与赵清灵在李府待了一上午，棠伯带着芸娘忙活了一早上，赶出了一桌丰盛至极的午宴，昨夜才在寻春台中喝了酒，李聿拦着没肯让赵清珵喝酒，在阿姐跟前赵清珵格外乖觉，李聿说什么都听。
棠伯趁机赶忙端出来晾了一早上的补药，褐色的药汁在瓷碗中荡漾，看着赵清珵舌尖发苦。
“这是？”赵清灵一脸担忧地看向赵清珵，“润鹤你是
生病了么？”
“没有。”
李聿一生嗤笑，他指着药碗，意思是让他乖乖喝了去，不喝就去找阿姐告状。
赵清灵若有所思地望着赵清珵手中的那一碗补药，她放下饭碗，突然道：“少将军，既然润鹤与你关系亲厚，那我也托大，喊你一声润安。”
阿姐发话，李聿老老实实坐得笔直端正，双手放在膝上，点头。
“我问你，润鹤到底怎么回事？”
赵清珵使劲朝李聿眨眼，憋着一口气将先前推三阻四不肯喝的补药喝得干干净净，空碗在李聿眼前晃了晃，贿赂李聿让他别乱说话。
“你别看润鹤。”赵清灵瞪了一眼赵清珵，“你不与阿姐说实话，阿姐不问你，阿姐问润安，你别朝他眨眼睛。”
赵清珵被训得老老实实，立马不敢乱看人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一会该怎么哄人。
果然，在李聿说完后，有那么一盏茶的功夫，赵清灵一声不吭，慢慢的，就看到她肩膀耸动，压抑的哭声让所有人都喘不上气。
赵清珵欲言又止，他伸手握住了赵清灵的手，喊了一声‘阿姐’。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赵清灵带着哭腔，“你这样作践自己，
可曾想过父亲和母亲，可曾想过我？”
赵清灵又气又怒，浓郁到极致的悲伤几乎要将她吞没，她看着赵清珵，想起从前在麟都的点滴，他的弟弟明明是那样光风霁月的少年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可如今、如今却成了这样一个病秧子。
这让赵清灵如何能释怀？
她想要将手抽出来，但赵清珵却死死攥着。
“阿姐！”赵清珵一声低吼。
他的嗓音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尸骨无存，母亲惨死刀下，麟王府一百八十口人背在我的身上，你远嫁鞑靼，我没有一日敢忘记这些事情，阿姐，我想要你活着，我想要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离乡万里不得归处。”
“润鹤，阿姐很好，阿姐很好，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阿姐才无法好好活着！”赵清灵痛哭流涕，她抚摸着赵清珵的侧脸，“润鹤，你不用为任何人而活，父亲母亲已经死了，你就算再糟蹋自己，他们也活不过来，你只有好好活着，父亲母亲才能安心。”
“润鹤，你也要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啊！”
赵清灵的这一声润鹤用尽了力气，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