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假装没听懂。
他微微笑着,“殿下此话何意?”
赵昀温声道:“润鹤,此处就你我二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赵氏的天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介妇人做主,不是么?”
赵昀想要拉拢赵清珵,他这样想,便这样做了。
梅林吹来一阵寒风,几片梅花飘落在地,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润鹤,麟都出事至今,前尘往事俱已随风飘逝,既如此,活下来的便该好好活着,倘若麟王在世,又怎会愿意见你身为皇后犬马?”
“大丈夫顶天立地,这才是咱们赵氏好儿郎该做的事。”
赵昀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
赵清珵一副听入神了的模样,眼底是一抹浓郁的悲怆,他假装悲痛,亦假装叹服,赵昀见他如此,在心中想到,到底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世子爷,心中虽有傲气,却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他允诺赵清珵青云之路,不必像跟在李蓉身后那样卑微。
“孤不会插手你的任何事,三大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孤不会像皇后那样对你指手画脚,润鹤,你难道当真愿意听命于一介妇人吗?”
赵清珵沉默不语。
赵昀又下了一剂猛药,“皇后铁了心要参政,孤便允她参政,内阁那边孤会尽力周旋,但是皇后要的票拟,润鹤,想必你心中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内阁不会允许一介妇人拥有
票拟权,但你若愿意,孤会将这一票拟之权给你,孤会将你推到台前,润鹤,你虽未如文渊阁,但却拥有票拟权,直达天意,这是孤给你的投名状,不知你可否满意?”
想来就是在这短短一刻间,赵昀便做下了给赵清珵票拟权的决定。
李蓉野心勃勃,她压着周小敬,不肯让密西案翻篇,就已经代表了她的决心,赵昀也深知想让李蓉彻底放弃参政是不可能的。
赵清珵如今还是李蓉的心腹,将他推出来,李蓉或许肯让步。
就算今日赵昀不提这件事,李蓉和内阁反复扯皮,指不定也会将赵清珵推上来,但赵昀先人一步,他想用他从内阁手里争取出来的这一票拟之权拉拢赵清珵。
赵昀也在赌,他赌赵清珵不是真心臣服于皇后。
他赌赵清珵也想再进一步。
此时此刻,赵昀已经来不及想倘若日后赵清珵不受掌控他该当如何了,为了保下周小敬,他只能选择赵清珵。
就像是有一双大手推着赵昀往前走。
走到这一步,虽然这不是任何人提前想到的解决办法,但也的的确确,再没有其他办法比赵昀向赵清珵妥协来的更便捷。
赵清珵没有明确给赵昀一个回答。
但就在翌日,赵昀在文渊阁中与内阁大臣因为此事商议了整整一天后,赵昀命人往三大营送了一封信。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事成。
赵昀在乎名声,他铁
了心要将周小敬保下来,确保他的太子生涯没有半分污点,为了这一目的,他与内阁上下必定早已斟酌依旧。
给李蓉让出票拟权内阁必定不同意。
这个时候再把赵清珵推出来,内阁也深知皇后在此事上的决心,让皇后拥有票拟权和赵清珵拥有票拟权,两相权衡之下聪明人都会选择如今只能依附着各方势力而生的三大营。
赵昀果然按照约定的那般,梅林过后再没有来找过赵清珵。
君子之交淡如水。
倘若真是这般,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可赵清珵对赵昀十分了解,此人敏感多疑,自私自利,如今他能为了保下周小敬与赵清珵握手言和,甚至替他争取权益,来日赵清珵一旦触及到了赵昀的利益,赵昀必定会下死手。
春猎场上的刺杀就是前车之鉴。
“梅林的酒是不错,只是那一场饭吃下来,累人。”
李聿捏着赵昀送过来的信,横看竖看,都只从里头看出来了算计。
他啧了一声,“如今说的是好,内阁还给你让出来了票拟权,要我看,处理完密西空饷案,赵昀下一个要处理的人就是你。”
赵昀将赵清珵推出来,也是看准了赵清珵眼下毫无根基,日后想要打压或者对付,都不难。
所以说,望都这群人,人均八百个心眼。
李聿看的头疼。
“不论赵昀日后想做什么,总归眼下,他想做的事情已经成功了。
”赵清珵正在写字,尽管他用左手,但下笔却无比稳稳当当,一个‘了’字写得龙飞凤舞,狂傲张扬。
李聿看着他废了的右手就来气。
春猎常上的刺杀案闹得沸沸扬扬,赵清珵废了一只手才进的三大营,到头来还是备受制胁,李聿越想越气。
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赵清珵只当他又在发癫,问道:“你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今日的晚饭怎的上得这么慢?”
“别人想着怎么杀你,你却记挂着吃,提督大人好大的心思。”李聿阴阳怪气。
赵清珵落笔,眉头微皱:“李聿,你又在作什么妖?”
李聿只是在替赵清珵抱不平。
他亲眼看着这一路赵清珵做了多少,密西空饷案耗了他多少心神,出了李聿没有人知道,成堆成堆的卷宗,都是赵清珵挑灯看完的,格格鲁尔上下官场百来号人,赵清珵亲自研读了他们自入朝以来的履历,谁能继续中用、谁需要严加敲打、谁又是出了名的和稀泥,赵清珵全都标得清清楚楚送去了韩渊的手上。
要是没有赵清珵,韩渊哪里能将格格鲁尔整顿的那么漂亮。
可这些没有人知道。
如今尘埃落定,众人看到的只是赵清珵又一次凭借手段钻营,谋得了内阁票拟权。
他是机关算尽的臣子,是狼子野心的怪物。
除了一个忧国忧民,赵清珵什么都有。
赵清珵觉得好笑,他朝李聿招了招手
,叫唤小狗似的把人叫了过来,“我都没气,你在这儿气什么呢?”
“哎,也不知道是谁呢,从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心机算尽,不屑与我这般弄权之人为伍。”赵清珵故意逗着李聿,“小聿奴,你可还记得是谁?”
还能是谁,除了李聿还会有谁指着赵清珵骂。
时过境迁,从前骂赵清珵最狠的人却也是如今最心疼的人。
李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好认真地望着赵清珵,“润鹤,世人这样误你,你心不恨吗?”
恨?
赵清珵的心里有太多恨了。
麟都王府被锦衣卫抄了的时候他恨意滔天,被押回望都的时候他只觉得身处无边地狱,在得知阿姐远嫁鞑靼换回来他一条命的时候他当场饮下毒药。
赵清珵的恨早就将他淹没。
他从恨里面爬出来,蜕变新生。
如今望都对他的那些评价,根本激怒不了他分毫。
什么攀龙附凤,蝇营狗苟,赵清珵听过就忘了。
他摸着李聿的脑袋,笑得乐不可支,“怎么,你还因为这些话听怒了?”
“李聿,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啊。”
赵清珵说过无数次,李聿好天真,如今经历这么多事,李聿依旧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他想,或许有人生来就是如此干净如此赤诚的,李聿干干净净地来到了望都,赵清珵想,他要护着他,护着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李聿。
有朝一日,回到辽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