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卓宇双手被绑了起来。
他自认技不如人,站起来,硬邦邦地说道:“李郎中武艺高超,在下佩服!”
白卓宇解开了束缚着双手的绸带,他挑了挑眉,杨声问道:“可还有人不服?今日我奉陪到底!”
连白卓宇都打不过李聿,其余还有谁敢上前?
“白侍郎,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切勿见怪。”李聿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
白卓宇早就看出来他是个性子的人,“李聿,你眼里没有规矩,既如此,咱们也就不用讲究那些虚礼了,我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若想我向旁人那样巴结你,抱歉,我做不到。”
白卓宇就是性子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明明是武状元,却仍旧在望都官场寸步难行,这么多年守着一个兵部侍郎的位置升不上去。
兵部是望都的冷板凳,基本上来了这里的,都是在旁的地方混不上去了,亦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个关系调到其他地方去。
白卓宇转身就想走。
李聿喊住了他。
白卓宇一脸困惑,架都打完了,还有什么事?
“带子。”李聿伸手,指了指白卓宇手上握着的绸带,他朝赵清珵站着的方向努了努嘴,“我要把东西还给人家。”
白卓宇没好气,他没有说李聿作弊带了外援,李聿可好,还上赶着让他还东西。
他将绸带塞回李聿掌中,“去去去,还给你了。”
李聿乐呵呵地蹲在演练台上,彼时演练场中的人已经散去大半了,头顶鹅毛大雪,
赵清珵撑着伞,替李聿抚去了肩上的落雪。
“润鹤,咱们打过的赌,你可得记着呢。”
赵清珵一声轻笑,“你说的收服他们,就是将人带到这里来打一架不成?”
“你可别看不起我,要知道一般人哪里打得了这一场车轮战,”李聿转了转胳膊,像是在撒娇,声音低低的,“可累了呢。”
赵清珵掏出帕子擦了擦李聿额头上的薄汗,“这法子听上去荒唐,对付兵部这群人,我倒还真想不出旁的更好的法子了。”
“那是。”李聿的神情得意。
毕竟当初年少时候他被丢到密西大营,一个刺头,谁也不服谁,霍焦就是把他丢到了演练场里面去,和军营中的武夫打了一场架,那个时候的李聿没上过战场,哪里是那些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人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打翻了。
偏偏他骨头硬,摔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肯低头。
到最后霍焦亲自上阵,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聿今日不过是有样学样。
毕竟他可不行,兵部的这些人,能比当年他还有刺头。
辽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将军,北周比李聿金贵的人,也不多了。
赵清珵和李聿说话的功夫,就看到白卓宇盯着风雪往回走,他突然出声喊了一句,“白侍郎!”
“你喊他做什么?”李聿不解。
李聿蹲在演练台上,赵清珵站着,这个姿势赵清珵正好能够直视他,他拍了拍李聿的脑袋,似是安抚,“你才来兵部,人生
地不熟,今日又闹了这样一场风光,可不得和人打好关系。”
白卓宇回头看向赵清珵,赵清珵微微笑道:“忙活了一天,侍郎倘若线下无事,一块喝点热酒如何?”
“我不去那等烟柳之地。”
赵清珵语气温和,“寻春台吵闹,自然不是一个谈事之地。”
一行人去了积文巷,赵清珵与李聿常去的那就酒馆还是老样子,守着酒馆的老头昏昏欲睡,里头也没什么生意,门帘卷着,人进去时还得自己掀开竹帘。
大堂中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赵清珵和李聿是熟客,老头抬眼看了看他们,缩着脖子含糊道:“黄酒在后院的大缸里头,自己倒去,天寒地冻的,老头子我懒得动。”
李聿仗着来过几回,拿起桌上的梨子啃了一口,一脸惊奇:“老头你每天也不做生意,这酒馆开着喝西北风呢?”
听了李聿这话,老头也不生气,他轻飘飘地看了李聿一眼,只是说道:“年轻人,知我者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李聿听着这些知不知的就头大,他把梨子啃干净了,往外头一抛,熟门熟路地坐到了靠窗的矮桌旁,整个人往后一仰,优哉游哉地说道:“我不是鱼,也不想知道鱼乐不乐,我只想珍惜眼前人,做好眼前事。”
“倘若有心无力呢?”
李聿挑眉,语气洒脱笃定:“那便竭尽全力,世间但凡有心无力之事,在我看来不过是为自己的
懦弱和自私找的借口罢了,倘若那件事当真是必做不可的,又怎么会有心无力?即使为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我不过一条烂命,大不了头掉了碗大的疤。”
听了这番话,原本龟缩在角落的老头目光有一瞬间的怔神,他愣了愣,然后站了起来,他拿起空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喊一声‘好’!
寒冬腊月的,他就只穿了一声破布衣裳,灰褐色的衣裳上沾满了泥浆,看上去极其邋遢。
李聿将赵清珵拉到身边,一路走来赵清珵已是手脚发凉,他坐在炭盆边烤火,李聿下意识将赵清珵冰凉的双手捂在掌中,然后摇了摇头,“老头,这番话可不是我的意思。”
“此话何意?”
“因为我见过一个人,他为了心中所求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尽管那条路上满是荆棘坎坷,他都未曾言过一次苦。”
李聿说这话时候的神情格外温柔。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赵清珵,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我见过最为坚韧的人。”
老头听得入了神,他呢喃道:“年轻人,你比我参的更透,我是被困在俗世里的人,我跳不出这片樊笼,纵然心向往之采菊东篱下,却仍旧挂牵俗世,不得返自然。”
“蚍蜉撼树,何其无力,沧海一粟,纵观宇宙之大,然觉自身之渺小,巍巍天地却难寻容身之地,可怜可叹,可怜可叹啊!”
“老先生,”赵清珵出声打断了愈发癫狂的老头,“俯仰尘世,千百年不过
须臾,可我们都是在这须臾中挣扎的普通人,先生又何必思虑千年万年之事,当下因何事所困,便去做,当下因何事所喜,便记在心中。先生,天地之大,你我却并非不知晦朔的朝菌。”
赵清珵是活在当下的清醒人。
他就是因为太清醒了,所以连苦难都选择不了遗忘。
记住苦难,跨过去。
赵清珵就是靠这样的清醒活着的人。
老头听着赵清珵的话,陷入了沉思。
他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之中,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披头散发地冲进了雪天之中,站在白茫茫的天际下放声大笑。
白卓宇是个武夫,他不知道文人疯癫起来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看向李聿。
李聿摆了摆手,“别,你可别这样看我,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什么天道须臾的,我就是在听天书。”
“和你一样,听不懂。”
白卓宇张着嘴啊了半天,最后闷头吐出来一句:“方才见你和这老头聊得热火朝天,我还自惭形秽,觉着就我一人是个没文化的粗人呢。”
李聿叹了口气,他拍了拍白卓宇的肩膀,一脸悲怆:“没事,我与赵提督在一块的时候,时常觉得自己大字都不识。”
赵清珵出口成章,满肚子的锦绣华章,但李聿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上学堂。
“咱们这样想,”李聿破罐子破摔,“人有所长,咱们比文化比不过,那就好好习武,争取做武将中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