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面色煞白，喃喃道：“爹，难道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高宏闭上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淡淡道：“那赵清珵如今就在宫中，你以为还有什么转圜之机？”
果然，不过一刻钟，外头就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老祖宗，明德堂来人了，陛下召见！”
高宏瞥了一眼陈之亮，果不其然，他准备下榻，陈之亮殷勤地替他穿鞋，人到了绝处，总会先想着自己，陈之亮跪在地上，惴惴不安：“爹，陈鑫这些年是孝敬了儿子不少，但那些银子……可都是干干净净的啊……若是陛下因为密西动怒，您可得保下儿子啊！”
陈之亮怕死。
如今远在密西的陈鑫他铁定保不住了，他不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高宏自然知道陈之亮的德行，贪财好色，胆子小，他穿好鞋，哼了一声，只说道：“我去见一趟陛下，你先在这候着吧。”
这便是给了准话。
陈之亮终于松了口气，他亲自送高宏出了门，面上流露出一抹笑意。
至于远在密西的陈鑫，是生是死已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半只脚进了棺材的人，如今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不回来这条命。
明德堂内昏暗寂静，章平帝已经动过一回怒了，谢春芳正小心翼翼地侯在外头，见高宏来了，同样都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他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才动了怒，高秉笔一会进去后可得好生伺候着
，不该咱们做奴婢说的话啊，就别说了。”
谢春芳从小就伺候在章平帝边上，也是他不愿进司礼监，就想要在章平帝跟前伺候，若不然就按照他的资历，什么高宏陈金水，都越不过去他。
高宏在人前风光，人后见了谢春芳却也要给几分薄面。
“赵提督还在里头？”
谢春芳点了点头。
高宏轻手轻脚地进了明德堂，章平帝坐在龙椅上，干瘦的一双手撑着脑袋，闭着眼，见高宏进来了，他嗯了一声，殿内暖意融融，浓郁的龙涎香一阵一阵地袭来，浓稠得好似一团云雾。
“传朕的旨意，命三千营提督赵清珵全权负责密西空饷案，高宏，你是司礼监的秉笔，与陈金水一块协助赵清珵，办好这事吧。”
“该抓的人抓，该杀的人杀，密西乱成这个样子，朕有百官，却无一人察觉，如此疏忽，司礼监与内阁都该罚。”
高宏跪在地上，一声高呼：“奴婢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章平帝缓了好一会，咳着嗽。
他这身子没多少日子了，眼下都是御医在吊着他，章平帝心里有数，他早就该去了。
可他还不能死。
章平帝摇摇欲坠地坐在这把龙椅上，尽管他病得连朝会都参加不了，但只要他还在这把龙椅之上，北周朝堂就还能维持着这看似平衡的稳固。
“赵清珵，这事……朕……朕交给你去办，你务必……要替朕办得漂亮，密西将士征战沙场，北周……北周绝对不
能寒了沙场将士的心！”
这是章平帝的意思，口谕一下，高宏只能领旨。
他能走到司礼监秉笔的位置上，靠的全是章平帝的恩宠，平日里他有什么小心思都无伤大雅，可一旦章平帝发了话，那整个司礼监便都被调动了起来，悉数听凭赵清珵的吩咐。
赵清珵将今日面见章平帝的折子抄送了一份给李蓉。
李蓉在得知格格鲁尔的大案后，第二日便召见李聿进宫了。
李聿在宫中待了足足大半日，正午时分入的宫，等出宫的时候已经是点灯时分，他踩着夜色回到了李府。
府内书房一灯如豆，赵清珵坐在椅子上看书，烛光昏暗，一层静谧的光圈笼罩在他身上，李聿推开窗子，默默看了许久。
直到赵清珵一脸无奈地放下手中书卷，朝他看过去。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赵清珵走到窗边想要将窗子合上。
李聿伸手抵住了窗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来了一枝红梅，“御花园的梅花开了，清冷高洁地挂在枝头，摘一枝送给你。”
赵清珵没有接过花枝，只是拍了拍李聿肩头上的落雪，“既然你归府了，那我便回停雀巷了。”
“别介，你不想听听姨母与我说了什么？”
赵清珵的眼底没有丝毫波动，“皇后娘娘允你进兵部了？”
从一开始李聿瞄准的位置就是兵部，这个在望都比三大营还要边缘的兵部，明明应该是掌管天下兵权的地方，但如今却混成了
一群兵痞用来混日子的地方。
兵部不比三大营，三大营最起码里面都是一群世家子弟，虽然纨绔了一些，但好歹都讲道理，尽管趾高气昂，赵清珵用了手段、使出了真本事后，便将这群世家子弟收拾的服服帖帖。
但兵部里头的都是些武举出来的武夫，北周重文轻武，武举本就不受重视，家里有点弟子的都去参加春闱科举，只有那些贫寒人家出来的子弟，既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条件上学堂，正好凭借一身力气参加武举。
参加武举，听上去也是个有前途的，倘若中举了也能入朝为官，但武举出来的人既不可能像书生那样入翰林院平步青云，依照北周国策他们需要镇守望都，这也就断了他们上阵杀敌的报国之心，武举出来的人全被一股脑被分去了兵部，经年下来，兵部就成了六部之中出了名的不好管。
一群武举出来的贫寒子弟，他们参加武举只是为了不被饿死，这些人既没有拳拳报国之心，也没有肝胆侠肠。
就是望都的一群刺头。
兵部尚书苏佑又是一个秉性软弱之人，都该是致仕颐养天年的年纪了，被内阁安排进了兵部，可想而知就一个唯唯诺诺的苏佑，根本压不住兵部。
“姨母本来还在犹豫，觉得兵部那地方不好。”
“六部之中若说最好的，非吏部莫属，不过皇后娘娘心里也该有数，吏部里头各个都是人精，把你放到吏部，怎么没得都不知道。”赵
清珵依旧与李聿隔着窗子说话，“兵部如今不好，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就你这性子，除了兵部再没有别的地方更合适了。”
李聿桀骜难驯，肆意惯了，让他入朝为官，收起自己的一身锋芒，简直不要太为难。
还不如直接去没人管的兵部，李聿若真能混出点名堂，兵部的那一亩三分地就全是他的天下，赵清珵野心大，他要从一个兵部开始，撬动整个北周的军权。
北周军政已经分离了太久太久。
一个王朝想要统一想要昌盛，军权怎么可能长久地握在地方手中。
就算是因为北周军权和政权的分离，所以才会出现辽东五十万大军只认李家不知朝廷的现象，所以才会出现密西明明只有三十万大军，但格格鲁尔却胆子大到敢向朝廷上报足足六十万人的军饷粮食。
北周国库本就空虚，每一年的军饷支出就占了大头，格格鲁尔这样一搞，更是直接掏空了北周的底子。
“姨母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她给了我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的位置。”
赵清珵点了点头，“这位置不错，虽说是正五品，但却主掌司事，整个兵部的兵器都通归武库司。”
“兵部内部混乱，你这一脚踩进去，只怕有的折腾了。”
“比起你当初接管三大营，难度如何？”
赵清珵一声轻笑，“小聿奴好大的口气，我从护送阿姐去鞑靼开始就在准备清算三大营了，前后花了近半年的功夫，怎么，你想比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