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赵清珵与李聿谈事,到后半夜困倦上头,李聿拿出了他藏在床底的从辽东带来的马奶酒,哄着赵清珵喝下去。
没两杯赵清珵就醉了。
醉酒后的赵清珵不讲道理,抓着李聿折腾,大半夜的硬是要给李聿念诗,到最后两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直接在书房倒头睡着。
李聿刚睡醒,脑袋不清醒,棠伯说的话过了耳,没过心,迷迷瞪瞪地吹着冷风,好半天没缓过劲。
还是赵清珵先清醒过来,他揉着脑袋哑声问道:“不知外头出什么事了?”
“通政司的参议盛康,今日卯时死了。”
通政司参议,四品官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赵清珵接着问到:“人是在哪死的?”
“倘若死于家中,还不至于立马闹大了,问题就出在,人是死在通政司里头。”棠伯虽说是个武夫,但心思比寻常人都是细上几分,如若不然李震也不会放心让他陪着李聿来望都。
棠伯想着这些日子主子一直在和这位赵提督商议着密西那边的事,通政司的盛康死的实在蹊跷,他轻声道:“赵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本该有密西的函书抵达通政司。”
“老奴得知盛大人的死讯后,立马派了人前去查探,果不其然,那通政司里头干干净净,半封函书都没见着。”
此话一出,饶是李聿也反应了过来。
他眉头紧皱:“有人截下了密西来的函书?”
“事情闹得大,眼下只怕宫里也得了消息,赵大人,您快些回三大营候着吧,只怕皇后娘娘不日就要
召见您了。”
锦衣卫如今扑在肃清望都流言一事上,一心不得二用,章平帝既然用了锦衣卫处理此事,那调查盛康惨死一案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刚受重用的三大营头上。
果然,到了傍晚,赵清珵就得了章平帝的召见,去了明德殿。
入冬后的章平帝身子格外孱弱,明德殿内汤药味浓郁的消散不去,宫人们人来人往,神情全都小心谨慎,生怕触怒圣颜。
赵清珵在明德殿中候了足足一个时辰,到最后只是谢春芳匆匆而来,将他叫了出去。
“陛下这会子旧疾复发,头疼的下不了床,只怕见不了赵大人,奴婢带大人去长翎殿拜见娘娘,娘娘的吩咐便是陛下的意思。”
赵清珵往里头看了一眼,明黄色的宫殿伫立在灰扑扑的天幕之下,巍峨高耸,但却无端让人觉出了苍凉,他朝谢春芳躬了躬身,“有劳谢公公了。”
“哎,时节不好,宫里宫外都一堆事,陛下这阵子正为瑞雪忧心,不得安睡,谁知道今日通政司又出事了,陛下今晨听说了这事,气得连早膳都没用,这阵子只怕大人只怕有的忙了,锦衣卫不得空,这事还得要三大营出面才行。”
谢春芳这样说,那便是皇后的意思了。
这事不能落到吏部上去。
下手绝对要快。
在去长翎殿的路上赵清珵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盛康究竟怎么死的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从通政司消失了的函书中发难,那是撕开盖在密西那层遮羞布的关键。
既然皇后不能主
动提出彻查密西,那盛康之死就得是这个引子,此案必须是这个引爆密西的引子。
而且这话还不能皇后出面来说。
得让赵清珵这个三千营提督出面,冒着得罪整个内阁的太子党的风险,站出来直指密西。
做一把有用的刀,就得学会比任何人都要快。
赵清珵聪明,但却收敛的恰到好处。
在他走后,李蓉满意地喝了一口茶。
石瑞亲自送赵清珵出的长翎殿,回来后出言道:“娘娘,赵大人明日在朝会上直接向内阁发难,倒是遂了娘娘的愿。”
“是啊,内阁和密西往来这么多年,当真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么?”李蓉冷哼一声,“他们想遮住本宫的眼睛,蒙住本宫的耳朵,那本宫就让他们没了这个眼睛和耳朵,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赵清珵这小子够聪明,放他去密西,定能给本宫把密西捅个翻天覆地,内阁?”李蓉细长的凤眸一凛,“周小敬当了赵昀那么多年的老师,格格鲁尔的那些龌龊事,本宫倒是要看看他们还能怎么瞒下去!”
翌日上朝,这两日章平帝病得连床都下不来,太子监国,李蓉代行皇命垂帘听政,直接点名让赵清珵彻查盛康惨死一案。
内阁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辞,赵清珵就跪在地上领了凤命,并且当朝直接点出盛康死因有异,通政司中消失不见的函书更是直指内阁。
李蓉与赵清珵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李蓉说着‘赵卿此言不妥,赵卿若觉得内阁有问题,应当拿出证据’,
赵清珵借着李蓉的话对内阁步步紧逼,一口一个‘皇后既然要证据,下臣必定彻查此案’,借机要内阁放权。
刑部刚想开口,赵清珵就以一句‘此案归于三大营’蛮不讲理地打了回去。
刑部侍郎方邈和赵清珵的老熟人了,当日入望都,赵清珵就差点死在这个老匹夫手上,如今两人正锋相对,赵清珵一身冷冽气度站在金銮殿上,硬生生逼得方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场朝会开得暗潮汹涌。
首辅袁庭沉默不语,直到下了朝,他都一声不吭。
“后生。”袁庭喊住了赵清珵,他站在高耸的白玉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赵清珵,眸光凌厉。
赵清珵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下臣见过阁老。”
袁庭今年已经七十了,这把年纪若放在寻常人家都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可他依旧站在金銮殿上,一身老骨头倔强地撑着北周的文官集团,赵清珵也恨过当年内阁为何对自己赶尽杀绝,一定要拿走他这条命。
可如今他一身官袍站在袁庭面前,只觉得释然。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是非对错,只有立场。
袁庭的身后是一代又一代的北周文官,他们考取功名利禄,光宗耀祖,这些人没有错,他们只是走在了一条道上,当年的赵清珵挡了太子的道,所以他们想要除掉赵清珵。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
赵清珵直视袁庭,不卑不亢,毫无怯意。
一声轻笑从高处传来。
袁庭的目光稳稳落在了赵清珵身上,“后生,今日金銮殿上舌战百官
,去岁老夫见你尚未有今日气魄,可赞,可叹。”
“下臣在阁老面前卖弄,还望阁老万勿怪罪。”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袁庭踱步来到了赵清珵身边,他拍了拍赵清珵的肩膀,沉声道:“密西鱼龙混杂,后生,决定好了去密西,可别后悔。”
“下臣不敢,下臣不过身负浩荡皇恩,怎敢辜负皇命。”
赵清珵目送着袁庭往白玉阶下走去,他站在阶梯之上,抬头是巍峨宫廷,低头是一条长的望不到前路的阶梯,置身其中,只觉得浩渺如蚍蜉。
通政司中丢失了密西来的函书,赵清珵请命去一趟密西,情理之中,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赵昀尽管不愿,却没有立场说半句话。
“密西布政使是太子的老师,这一趟去格格鲁尔,咱们没什么好果子,密西同样,倘若本事够大,绝对能让太子和内阁伤筋动骨。”赵清珵与李聿定好了后日出发,棠伯正带着石斛收拾行装。
李聿没有官职,一介白衣,充当赵清珵的侍卫跟他一同入密西,李蓉在得知了此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从宫里传话出来,让李聿注意分寸。
分寸,什么是分寸?
李聿是辽东的少将军,不能随意进出东境,可他却能跟着赵清珵毫无阻拦地去密西。
这更让李聿怀疑,东境之下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想到此,李聿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润鹤,我瞧着这望都,还真是有意思哈。”
剥洋葱似的,一层裹着一层,全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