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谁混不要紧。
要紧的是能不能往上爬。
于勐恨秦立，不单单因为他压在自己的脑袋上作威作福，更因为秦立这个人刚愎自用，小人心肠，于勐家里早就落魄了，家里头费尽心思才把他送进三大营，可他在三大营中待了这样久，上面压着一个秦立这样的小人，他想要出人头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人都想要往上爬。
于勐身边的两个总兵咬牙，也说道：“于兄，咱们兄弟都听你的！”
半个时辰后，于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重新来到了赵清珵跟前。
赵清珵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人呢？”
“回提督话，二十杖打完，眼下人被关在柴房中。”
二十杖。
赵清珵想起了他在宫中受的廷杖，他面色寡淡，“死不了。”
早在这位赵提督被调到三千营来之前，他们三大营里头就有了传闻，那阵子锦衣卫拿着帖子三天两头搜查他们三大营，三大营的那点子事被翻来覆去的查，最后还抓了两名提督进昭狱，说是牵扯进了先前的春猎刺杀案中，他们三千营的提督就是这样没命的，死在了昭狱的刑罚之下。
再然后，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那位逆王之子会担任三千营的提督。
几次死里逃生，进过刑部，也受过廷杖，这样的人都没死，命硬。
“是呢，小的特地没有找大夫，秦立是练过武的人，找了大夫，好得快。”
这阵子连日奔波，赵清珵眼底明显乌青一片，
他点了点头，倦怠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
“小的替提督办事，自不敢不尽心。”
赵清珵瞥了他一眼，“三大营里头的都是官宦子弟，可我瞧着你……倒是有些不一样。”
于勐害了一声，他眼力见好，看到赵清珵杯中茶水空了，便想要提着茶壶替他斟茶，赵清珵用手背遮住了茶盏，“我身边不缺端茶倒水的人，也不用旁的人给我端茶倒水。”
这便是要于勐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不是来给赵清珵当什么都做的狗的。
他赵清珵要的人，眼睛要灵，耳朵要尖，手脚要利落，唯独不需要卑躬屈膝做小伏低。
这是赵清珵给出来的尊重。
于勐心领神会。
他微微弯着腰，轻声解释道：“小的家里祖上也是探花郎出身，曾祖父还曾担任过户部侍郎，后随着前阁老倒台，就没落了。”
“前阁老？”
赵清珵从前一直待在麟都，对望都的这些旧事一无所知。
于勐见他有心了解陈年旧事，随即解释地更加仔细了起来，“这都是望都的陈年旧事了，前阁老在任时有心推崇土地改革，改井田为均田，但事没成，连带着一批又一批的官员下了台，我家这一辈是曾祖父的长房，因而我对那些事的印象也要更深一些，提督大人若拿着这些事去问旁人，只怕都含含糊糊问不出什么了。”
“前阁老倒台那都是先帝在位时候的事情了，后来跟着阁老一块推行改革的官员落马的落
马，贬官的贬官，如今望都的这些官员，都没经过当年之事。”
赵清珵听得出了神，“那改革缘何没成？”
于勐摇了摇头，“这小人就不知晓了。”
谈起往事，于勐难得想起了从前家里还风光时的场景，雕栏玉砌，宝马香车，庭院内春有百花秋有月，记忆中的娘亲温婉美丽，与父亲琴瑟和鸣，祖父将他抱在膝上，教他读书写字，他们一家皆在户部钻营，听人说，他百岁时趴在祖父的膝头拿起了一把算盘，彼时还是户部侍郎的曾祖父笑得合不拢嘴，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说此子来日必能继承我于家衣钵。
算北周账，算天下账，造万民福。
只可惜啊，都过去了。
再好的风光，都过去了啊。
于勐陷入了沉思。
赵清珵清亮的嗓音在屋内响起，“三千营不是个能够大展宏图的地方，你若有心展翅，日后必定能够平步青云。”
于勐苦笑，“混口饭吃罢了。”
赵清珵不以为然，于勐若当真是一个想混口饭吃的人，今日就不会在众人都隔岸观火之际孤注一掷地站出来，他在赌这一把，但同样的，他还是对赵清珵充满怀疑。
他们都是没有把底牌亮出来的赌徒。
赵清珵在望都没有心腹，如履薄冰。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做他眼睛做他耳朵的人。
所以他选择向于勐坦诚。
“三大营只会是我的跳板，我来到三大营，你们必定对我了若指掌，我是何身份不用多说，
但我今日想告诉你，三大营不会是我的归宿，锦衣卫抄了我的家，辽东屠戮了我的父亲，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海深仇，我想要报掉，就只能往上爬。”
“你若跟着我，我许你的只会是步步高升。”
赵清珵的神情笃定。
于勐的心潮澎湃。
他想，他赌对了。
这一次，他就赌能够跟着赵提督往上爬，他还有一个隐秘的等待，他想，终有一日，他会像曾祖父说的那样，光宗耀祖，传承衣钵。
于家不会一直没落。
只要他们于家有后人，终有一日就会重新踏进户部的大门。
“卑职，愿为提督效汗马功劳，尽忠尽职，刀山火海在所不惜！”于勐跪在了赵清珵身前，神情坚定。
赵清珵用扇子将他扶了起来，清冷的眉眼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走到如今，赵清珵就算是笑容，都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我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我的人，所求皆能如愿。”
这是赵清珵的许诺。
也是他御下之道。
料理了一个秦立，赵清珵还让于勐整理出了一份名单，随行的这些三千营将士中，与秦立交好的有哪些人、素日里备受秦立压制的又有哪些人、秉持着中庸之道谁也不肯得罪却同样什么事都不肯做的又有哪些人。
整理好了名单，有一个算一个，与秦立穿一条裤子交好的三千营将士全被赵清珵留在了宁州，美名其曰‘因牵涉进了长公主遇刺案’，需
要留在宁州继续接受调查。
至于要调查多久，谁也不知道。
一切都由赵清珵说了算。
泰安的一封发往望都的信函更是让章平帝起了雷霆之怒，章平帝亲自往宁州发了折子，谁敢在和亲之路上动手脚，全部都重重发落。
此令一出，赵清珵更是有了主事之权。
只用了短短三日，赵清珵就将随行而来的三千营清理的干干净净，以于勐为首，心腹全跟他启程去格桑草原。
剩下的一批人全被关进了宁州大牢，交给了赵沐霖。
出发那日，赵沐霖亲自送行。
“嘉和郡主！”
赵沐霖最终还是喊住了踏上马车的赵清灵。
他下了马，大步走到赵清灵身边，彼时赵清灵又穿上了那一身绯红色嫁衣，将她的潇洒与英气全都藏在了妩媚的胭脂之下。
天色昏黄，橘色的夕阳拉长着马队的身影，在亘古的西北戈壁上投下一段段斑驳的光影。
这光影仿佛千年万年般恒久。
赵沐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朝身边的小厮招了招手，那杆红缨枪用红布裹着，赵沐霖双手递上。
“郡主曾亲口夸赞这杆红缨枪不该束之高阁，如今郡主远行，还望这杆枪能够陪伴郡主看遍大漠长河，日升西落。”
赵沐霖喉头滚动，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却满是敬意。
他从心底钦佩赵清灵，自古女子柔软，但赵清灵却犹如这杆红缨枪，傲然立于天地之间，坚韧孤傲。
“郡主乃好女子，吾当以好物送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