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下意识往回退了一步。
想要退出偏殿。
“站住。”
李聿起身，一把将烤干了的外袍披在身上，眉眼阴翳，喊住赵清珵后也没有继续开口。
只是盘腿坐在塌上，垂眸喝茶。
赵清珵猜不透李聿的心思，也不想猜，他进来后便拖着小凳子坐到了炭盆边上，烤着身上早已湿透了衣裳。
差不多有半盏茶的时间，李聿和赵清珵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赵清珵散下来的头发沾着水，水珠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铜盆中的炭火噼里啪啦，屋外水声淅沥，屋内火光跳跃。
橘红色的火光照映在赵清珵的半张脸上，将他的清冷从容烧得一干二净。
李聿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赵清珵逐渐坐不住了，最后他自暴自弃地与李聿直视，冷声道：“李聿，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我是利用了你，我与宁乐侯一块将你推出来，将春猎刺杀案全都推到你头上，你也知道我就这样一个心机深沉自私自利之人，既如此，咱们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行么？”
赵清珵语气无奈。
想要说服李聿，也妄图说服自己。
“
行什么？赵清珵，我告诉你，是你先招惹的我，你没有说行不行的资格！”
李聿起身恶狠狠地瞪着赵清珵，“赵清珵，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赵清珵微微一笑：“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少将军，我早劝过你别太天真，天真的人总是要吃苦的，如今你的身后有辽东，望都有皇后，没人让你吃苦，可你也看到了，就算是疼爱你的皇后，在春猎刺杀案中也不愿为了你舍弃锦衣卫，李聿，你自己心里其实也知道，不是么？”
李聿咬牙切齿，“他们要杀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少年人一生气，眼睛就一片赤红。
充斥着烧不尽的怒火。
赵清珵神情淡漠，“这重要么？”
其实他们都知道，无论春猎林中锦衣卫要杀人的是谁，李聿被赵清珵推到了明面上来，那么他们要杀的人就是李聿。
尽管如此，皇后李蓉依旧不愿让锦衣卫沦为弃子。
在权利与亲情之间，李蓉早就给出了答案。
只是李聿不肯去面对而已。
更何况，赵清珵还没有将有关绊马索的疑点说出来。
他当真是有些可怜李聿。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李聿果然看懂了他眼底的可怜。
李聿气得胸膛不断起伏，“赵清珵，你才是在望都的落水狗，可怜虫，你凭什么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赵清珵，你凭什么可怜我！”
赵清珵耸了耸肩，“李聿，既然你不想要我的可怜，那你又为什么三翻四次地来招惹我呢？”
这语气说的轻柔，语调又低又粘，像是一条在暗夜中爬行的蛇，顺着李聿的胳膊往上爬，抓准时机，稳准狠地咬下一块肉。
赵清珵扯了扯唇角，“李聿，回辽东去吧，望都不适合你。”
他的神情嘲讽。
能走的不想走。
想留的留不住。
真他娘的可笑。
“好啊，好啊，”李聿低低笑了出来，他揪着赵清珵的衣领，低头死死望着他，一双眼充斥着愤怒与血色的红，他高耸分明的鼻梁写满了英俊与桀骜，“赵清珵，就当我李聿这些日子，救了一条狗！”
“不对，我就算救了一条狗回来，他也知道朝我摇尾巴讨好我，而不是像你这般，只知道往我后面捅刀子！”
“你在这场刺杀案里面能得到什么好处？弄垮锦衣卫？还是绊倒太子？”李聿失声冷笑，“赵清
珵，你什么也做不到。杀死你全家的锦衣卫你非但撼动不了分毫，你如今见了指挥使还要毕恭毕敬地喊他一声大人！至于赵昀，你更加动不了他，他是太子，是北周的储君，而你呢？你又是什么？赵清珵，你不过是赵家的罪人，你就是陛下如今养在脚底下的一条狗！卑微匍匐，赵清珵，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前途，那我就祝你此生皆能如愿，万、事、昌、隆，步、步、青、云！”
李聿倏地一下松开了赵清珵的衣领。
这突如其来卸了的力道让赵清珵失去了依靠。
他整个人从凳子上摔了下去，狼狈地趴在地上，李聿蹲下身子，与他目光对视。
“赵清珵，那日我在宫中救下你，原以为是捡回了一只偶坠泥淖的伤鹤。”
“可如今我在看，却只觉得是我那日瞎了眼。”
“错将败狗当伤鹤，错把瓦砾认珠玉。”
李聿的目光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淡淡笑了笑，“各人都有各人的路，我这样拼命想把你拉回正道，想让你坦坦荡荡地走在望都的大道之上，到头来好像都是在做徒劳之功。”
“就这样吧。”
“你我之间，或许从一开始
就不是同道之人。”
李聿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聿！”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赵清珵突然大喊，叫住了已经走向门边的李聿。
赵清珵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沾着水的衣裳早从纯白变为了褐黄，脏兮兮，落魄而又狼狈。
“辽东，你要小心辽东。”
赵清珵说完这话便后悔了。
他扭头，只是又说了一句：“你既决定回辽东，我便祝你此去一帆风顺。”
李聿冷冷望着他，他背对着门，昏黄的光影落在他的身后，在雨幕下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圈。
赵清珵看不清李聿的面容，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形挡着门，高高竖起的墨发被风吹得肆意飘扬，一如那一日他被关在笼中押送回望都，李聿骑在撕风之上，意气风发地朝他奔驰而来。
赵清珵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日他不人不鬼地被关在笼中，脚上戴着镣铐，李聿让人把他放出来，然后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其实他挺感谢李聿的。
要不是那一脚，赵清珵可能进了望都都清醒不过来。
他像是一缕飘在修罗道上的游魂，李聿那直冲他心口的一脚，把他踹出了狠意，也把他踹出了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