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宝丰堂,迎面两盆修剪精致的月季花和一张大黄花梨雕花圆桌映入眼帘,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向我飞来。
饭厅里宽宽松松坐了5个人,正中间是祖母。
祖母眼里一片慈祥;
母亲和舅舅有些吃惊,大概没想到我恢复得这么快,还能和大家一起用膳;
我微笑着,垂眼低眉两只手叠放轻轻作了个揖,然后落落大方地注视着大家,“祖母、母亲,舅舅,沐尘来迟了!”
我觉得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至少可以拿99分,如果不是配上我这张骇人的脸的话。
不知是被我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还是为我终于不再抗拒和大家接近而感到欣慰,祖母让下人给我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她的身边。
老妹一下子就表演了个变脸绝活,由吃瓜脸变成了不悦,到底是熊孩子,那股子骄横劲,一看平时就没挨过打。她冲我翻了个0.5倍速白眼。真行,把我推下水的还没一点愧疚,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我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比我大的胖乎乎的男孩子,原本坐在祖母身边,我的到来把他和祖母隔开了,但他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偷偷冲我挤眉弄眼,好像很高兴我能来!我不免好奇他的身份。跟沐尘一定很要好,可是昨天和今天我醒来的时候,都没见过他。
小胖哥旁边是舅舅,他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我的脸,我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可能是脸上的疮让他有点没胃口吧。他也对我笑笑,拧巴的眉头出卖了他。无所谓,这是我家,不好意思咧您。
“人都齐啦!看来是在等我了!”一个男子浑厚开朗的声音飘来,人紧接着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祖母右边坐下,“母亲,久等了!”,然后转头吩咐了句,“快些传膳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沐尘的父亲,第一回晕过去的时候只听到模糊的声音。岁月在他的额间留下了几道皱纹,几根白发爬上了他的两鬓,但是从他分明的轮廓,深邃的眉宇和笔挺的身杆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迷倒了不少小姑娘。
“尘尘也来了!”他看见我笑容顿时有点凝固,大概是我又让他想到某位故人了吧。哎真不理解,一般生前很爱夫人的话,应该爱屋及乌更爱她的孩子才对啊。
毕竟,我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温度了。
算了,我又懂什么情爱呢。
“父亲好!”我甜甜的笑了笑,想必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好孩子。”
菜一道接一道的上,瓷器大都为青玉色和象牙白,盛汤的白色大碗和饭碗上都分布着许多大小统一且均匀的镂空点,透而不漏,让原本笨重的碗看起来特别轻盈。
一桌子的美味,百合芦笋鸡汤、油焖大虾、蒜香烤排骨。。。一共12个菜,每个都色香味俱全,连平平无奇的青菜,也像白雪公主手里施了法的苹果一样诱人,令我食欲大增。沐尘在这么好的条件下还能瘦骨嶙峋,我感觉我在这呆一个月就能像发面馒头一样膨胀成我身边小娃的size。
优雅的炫了2碗饭,巴适。
结束用膳后,仆人们端上了茉莉花茶,饭厅里顿时花香四溢。我细品一口,从唇齿到喉咙都像被花仙子温柔的亲吻过。抬眼一看,大家都把茶吐在每个人桌上都有的小银盏里,原来小银盏是用来做这个的。舅舅撇着嘴看我,眼神里发射出“这孩子没教好”的信号,被我的厚脸皮反弹了回去。攻击!攻击无效,反弹!我又喝了一口,小声的咕噜了一下吐出来。
“去厅上坐坐吧,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聚聚聊聊天了。”母亲提议。
“好呀!”父亲附议道。
“你们去吧,我乏了,要去休息会。”祖母道。旁边的小胖孩连忙起身去扶祖母,并回头眼神示意我再见,我也朝他微微颔首示意。丫鬟一个扶着另一边,一个跟在后边,跟随着祖母慢慢离去。
我则跟着父亲来到前厅坐下,父亲似乎不是很习惯我跟着他。但是这个家我人生地不熟,不得跟着老大混么,祖母走了,老大当然就是我爹了。
高大气派的山水屏风画后别有天地,还没等我细细打量,母亲的话传入耳里。
“尘儿,你同歇雨去外面园子里玩吧。”
跟个小屁孩有啥可玩的,我都担心揍哭她。
但是没办法,我俩还是出来了。桑白紫苑候在门口,一看见我俩出来,紧紧跟在我们身后,妹妹的两个随从也跟着,她们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前面走着萧歇雨,手里拿着根树枝,这十几步路的花花草草全都遭了殃,有些花还是个花骨朵就被整个打落了。如此破坏美景和生命,真叫人不能忍。
“妹妹。”我主动开了口。
“别叫我妹妹,我就比你小4天。”萧歇雨一副厌烦的表情,“差一点我就是嫡长女。”
这么小竟然知道嫡庶。
“emmm,你也是嫡女啊,丞相府二小姐,不也一样威风吗。”
“你不懂,有些权利是嫡长子特有的。”她白我一眼,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八卦兮兮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你才多大,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嘲笑我?”话音刚落,萧歇雨就把我重重一堆,我一个踉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倒下,像片羽毛。可恶,这具身体,战斗力真是弱爆了。幸好,桑白及时扶了我一把,不然我身上肯定要一片青紫。
可能意识到说错话,萧歇雨赶紧补充,“我才没有喜欢的人,别胡说!”
“二小姐,您忘了您推大小姐落水被关的禁闭了么。”紫苑一边安抚我,一边埋怨地说道,也不敢发作。
萧歇雨的婢女假装规劝,实际火上浇油。萧歇雨讥诮一笑,不屑的眼神倒是跟她舅舅一个模子。“怎么了,她一个没靠山克死亲娘还长得丑的天煞孤星,还能拿我怎么样?”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恶毒至极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妥妥的pua!想必原来的萧沐尘常常默默忍受着,自责到难以安寝吧。
我挣开桑白的手,走到萧歇雨面前,厉声喝道,“你说够了没有!”萧歇雨被吓了一跳,大概是被我的气势蒙蔽了,但是她马上又从两个跟班那获得了底气。无所谓,一向是她作恶,她们收场。桑白和紫苑也往前了一步,一副是真男人就来砍我啊呸,一副谁怕谁的表情。
“你敢冲我大声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相府嫡长女,你一口一个什么东西的?是觉得我不是东西?我是爹生的,你是不是觉得爹也不是东西?不知这话传到爹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从前的萧沐尘是个小绵羊,我可不是。
“你!你说什么!我才没有说爹半点不好!我别血口喷人啊!”
“好啊,那你最好收敛点,我脾气也不是太好,发起疯来保不齐胡言乱语!”
“你。。我看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说的话有人听吗,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我才是真正的相府千金,你也配?”
“狗叫什么?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
“你!”萧歇雨气得不轻,抬手就想给我来一下子。
这敢情是打习惯了?今天必须给她纠正了。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借着她身体向前的惯性用力一拉,萧歇雨直接在我身后摔了个狗啃泥,并回赠我一声动人的惨叫。
两个侍女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去扶她,并低声咒骂我。萧歇雨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含糊地说着话,听不清楚,她拼命吐着泥巴,这个样子倒是挺可爱的。
“别你你你我我我了,我是天煞孤星,你少惹我,别一会把你给克了哦。”
“萧沐尘。。呸。。呸。。。你给我等着!”
“嗯,我等着,哪也不去。”
“你。。走着瞧!”萧歇雨气得哽住。
两个侍女手忙脚乱地把她带去清理了。
巴适。
桑白直夸我志勇双全不畏强权残暴,紫苑却很担心,怕日后萧歇雨明里暗里报复我。
“我说啊,坏人第一次打你的时候就该打回去,不然就永远只有被欺负的份。别想这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其实这句话,我更想对从前的萧沐尘说。
一阵风吹过,枝头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整个掉进泥土里,是刚刚被萧歇雨打折却未完全脱落的花。风带走了它对枝头的留恋,也赋予了它新的使命。
“你们说,萧歇雨为什么这么介意长幼?”在回去的路上,我打破了宁静,“都是嫡女,姐姐妹妹有区别吗?”
“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催着好紫苑别绕圈子。
“丞相府嫡长女是要嫁给太子的。”
What??这个朝代女子都能走仕途上前线了,怎么还有包办婚姻这种陋习啊!!
“这说来话长,当年咱们老爷可厉害了,辅助皇帝治理天下,日夜操劳,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后来又娶了夏国第一女将,也就是你的母亲,珠联璧合,深得民众喜爱。皇帝为了稳固势力得人心,便有了这指腹为婚。”桑白说。
难怪这萧歇雨这么介意长幼呢。原来是想当皇后啊。
“我还听说,江夫人当初用了催产的法子,提前了两个月临盆的,这可太危险了,不管不顾,就想在夫人之前生,可惜呀,就差几天,这老天呀偏要气死她。哈哈哈。”桑白压着嗓门,眉飞色舞地说。
“我爹知道这事吗?”
紫苑:“应该不知道,这也是听说,没有证据,除非找到当年那个给她开方子的。”
“那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哎,夫人胎位不正难产,生了太久太虚弱了,生完的第二天夜里就去了。” 紫苑伤心地说。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古女子生孩子都是祸福难料,如果不生孩子,她可能还在继续她精彩的一生,但也许她也很想为人母,体验生命的不同过程。。。我的思绪飘啊飘,突然一个侍女慌慌忙忙地跑过来,“小姐,老爷叫您过去。”
我去,这个告状精,这才多一会儿啊就去搬救兵。
去便去。
到了前厅,我发现萧歇雨并不在,反而是闻人仙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我礼貌地跟闻人仙师道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沐尘,你跪下。”
我懵了,我怎么了?
“快叫师父!闻人仙师愿意收你为徒,授你仙法,或许可化解你脸上的奇毒。”
原来是拜师,吓我一跳。
我扑通一声丝滑地跪下,修习仙法我可太愿意了,修成以后我就可以幻化成飞禽走兽,可以劈开江水,还能在天上飞!美滋滋。
仙师连忙让我起来。
“沐尘,你之前因为溺水昏迷不醒,体内仙根尽毁,如今要再修炼出仙根,难于上青天。”
”为师不能保证你能重新长出仙根,也许到18岁下山你都无法修炼得道,你的容貌也不会改变,到时候一事无成,你可会后悔?”
“仙根尽毁”和“后悔”,这几个刺耳的字眼让我心一凉。
闻人仙师愿给我传道授业,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我却仙根尽毁?那我是躺平做衣食无忧的咸鱼还是去修炼仙根呢?有仙根会仙术是什么感觉呢?可是那样我又变成勤劳打工人了?人生好难。
“我可以想想吗?”
“当然,好孩子。后日我就要带将军府长公子动身回桔梗山了,你在这之前告诉我都行。”
我点点头,和父亲一起送仙师出府。
“你母亲当年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仙师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怔怔地站着,直到仙师消失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