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鸢的笑意僵在脸上,她拉了拉毛小七的衣带。
“小七,你退下。
我来之前,侯爷就对我说过,夫人是礼部侍郎之女,最是知书达理。
贤名传遍大夏,是我们女人的典范。
这碗燕窝,既然是夫人请名医开的方子,自然是好的。
我要是吃出个好歹来,夫人还要担责任。
夫人犯不着为我一个孤女,置自己的名声地位不顾。
陈妈,你说是不是?”
陈妈干笑两声:“姑娘说的是,姑娘吃了燕窝,老身好回去交差。”
雪鸢端起那碗燕窝,一勺一勺,全吃进嘴里。
她咳了两声,柔声说道:“小七,送客!”
毛小七看着陈妈的身影没入了树林里,连忙跑回来,对雪鸢说:“姑娘,快抠喉咙,将燕窝吐出来。”
雪鸢淡笑道:“已经吃下去了,哪里能吐出来?”
毛小七说:“我去厨房拿杯牛乳,给姑娘催吐。”
雪鸢说:“哪有那么严重,我是从侯府的正门进来的,她还不敢下毒害我。
那不过是放了红花麝香熬制的燕窝罢了。
那么名贵的药材,只为熬制一碗避子汤,可惜了。
反正我也不想要孩子,喝了避子汤更好。”
毛小七还是不放心:“姑娘怎么知道是避子汤?”
“我以前在怡红楼待过,那里的姑娘们伺候完客人,
老鸨都会给她们一碗汤药。
和这碗燕窝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毛小七不忿地说:“可是生育孩子是姑娘的权利,她没资格剥夺姑娘做母亲的资格。”
雪鸢笑道:“小七,在这个乱世,人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
我一个人,清清静静,无牵无挂。
哪一日走了,也了无挂碍。
何必生个孩子出来,让他在这苦海里泡着。”
毛小七无声地叹了口气:“姑娘想得开便好。
前几天我和青梅闲聊,说起侯府的情况。
侯爷内宅,夫人、美人、侍妾、通房丫头,算来有二十人之多,竟无一人有孕。
我以为是侯爷有隐疾,但侯夫人生了大少爷和大小姐。
今日我总算明白了,是朱夫人管理得好,时常熬补汤给大家喝。
侯府才会有今日之相。”
“光是补汤还不够,这个金丝凤镯里,恐怕也有文章。等有机会,找个人来拆解拆解。”
雪鸢说着,将那对金丝凤镯戴在腕上。
白玉般的手臂上,金镯子熠熠生辉,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毛小七惊讶地看着她,雪鸢但笑不语。
下午时分,雪鸢和毛小七在卧房拥炉烤火,绿芜也凑在屋里做针线。
红菱过来告假,说老娘病了,要回家看看。
雪鸢说:“父母孝道比天大,你且去吧,等你老娘身体好了,再进来服侍。”
红菱红着眼睛,磕了个头走了。
绿芜反倒叹了口气。
毛小七问道:“绿芜姐姐,何事叹息?”
绿芜说:“红菱也是个可怜人,她父亲是后廊上的老庄头,
老庄头好赌,家财都输光了。
前些年,二十两银子将红菱卖给了老于头,只等到了年龄,放出去成亲。
府里谁都知道老于头已经四十多了,做红菱的爹都够了。
偏生红菱是我们这些人里,最灵巧漂亮的。
心比天高,却配了个老头子,被人耻笑。
所以她时常偷偷落泪。”
雪鸢叹道:“这个世上,尽是可怜之人,谁也顾不得谁。”
毛小七不为所动,问道:“绿芜姐姐,你还挺同情红菱姐姐的,你自己呢?”
绿芜说:“我是孤儿,在街上快要饿死了,被侯夫人所救,带回府里。
我是自愿留在府里做侍女的。
虽然地位低一点,但是衣食无缺,比在外面乞讨强一百倍。”
毛小七挺理解绿芜的,她刚穿过来时,几天没吃饭,差点被一个馒头噎死。
挨饿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雪鸢问道:“你见过侯夫人,她是什么样的人?”
绿芜说:“侯夫人是宋亲王嫡女,身份尊贵,温柔貌美。
那时候侯爷还未发迹,只是一个普通的千户长。
侯夫人带着侍女去上香,被一群流寇掳走。
刚好被侯爷看见,侯爷单枪匹马,将侯夫人从土匪窝里救了出来。
侯夫人对侯爷一见倾心,回府就向宋亲王讲明,退掉了原来的婚事,要嫁给侯爷。
侯夫人原先的未婚夫,是张丞相之子。
张丞相权倾朝野,宋亲王不敢贸然退婚。
侯夫人以死相逼,对外宣称已和侯爷有了夫妻之实。
丞相府才退了婚,成全了侯爷和夫人。
侯府的一半产业,都是侯夫人带过来的嫁妆。”
雪鸢听得痴迷,赞叹道:“侯夫人真是个奇女子,慧眼识英豪啊!”
绿芜说:“侯夫人第一眼看见侯爷,
说侯爷长得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一看就是龙潜于水。
可惜了侯夫人英年早逝,没能见到侯爷飞黄腾达这一天。”
毛小七问:“侯夫人因何病逝世?”
绿芜说:“那时候我刚刚入府,才十来岁,具体的也不清楚。
听同院的周嬷嬷说,侯夫人是死于难产。
侯夫人生了小公子后,没多久又怀上了,身子虚空,用了补药。
怀孕时胎儿过大,生产时闹腾了几天,也没生下来,母子俱亡。”
古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女性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过了一趟,毛小七脸上有凄然之色。
雪鸢问:“听闻朱夫人是侯夫人的亲表妹,侯夫人过世时,朱夫人可曾入府。”
绿芜说:“在侯夫人入府第二年,朱夫人就进了府。
听闻朱夫人精通药理,侯夫人有孕后,一直是朱夫人贴身照顾。”
原来如此,朱夫人想要在侯夫人的饮食里做点手脚,太容易了。
毛小七心下了然,听雪鸢又问:“朱夫人入府,想来也有七八年,侯爷和她感情和顺,为何没有孩子。”
绿芜说:“前两年怀了一个,三个月时,在雪地里跌了一跤,把孩子跌没了。
后来许是伤了身子,再没听说有孕。”
雪鸢做出戚戚状,感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窗外传来一道雄浑的男声。
主仆几个对了下眼,全部蹲下来行礼:“给侯爷请安!”
蒙挚拉着雪鸢的手:“快起来!”
雪鸢面色有点不自然,撒娇道:“外面的丫环好不懂事,侯爷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蒙挚笑道:“是不是你们主仆几个说悄悄话,怕我听见?”
雪鸢娇笑道:“哪能呢,不过是午后无聊,闲聊一阵。
侯爷,小厨房今日炖了火腿冬笋汤,我去看看好了没。
侯爷留下来吃晚饭,好不好!”
蒙挚坐下来,拿起雪鸢桌上的那本书翻了翻。
窗外天色阴沉,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