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今日瞧着很高兴。”卷耳和长戌相认以来还从未见他笑过。
长戌屈腿坐在窗户边,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他难得带着笑容,“我好不容易练成的毒药周丰年今日就要吃下了,七天后就会毒发,爹娘在天有灵一定能得到安息。”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醴城了?”
“你是知道霍沉齐要成亲了吧,九月初六正是七天后,那天周丰年一定会在霍家,你不想亲眼看看咱们仇人的下场吗?”
“我不想。”卷耳的情绪又变得低落,当她从霍沉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她装得云淡风轻,这本来就是早就定好的事,只是真的要面对还是太难了。
“没出息的东西,”长戌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女人就是不中用,一点点儿女情长就招架不了,将来怎么对付李慎?”
“霍沉齐是个好人,我已经害了他的兄弟,我不想再骗他了。”
“妇人之仁!”长戌懒得理她,“等我确认周丰年毒发,我们就离开这里去观阳城。”
“那我能不能回落发村等你?”
长戌在落发村还有事要做,而且不能让卷耳知道,“我知道你在落发村长大舍不得那个地方,这次去观阳城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回来,我就让你回去住两日,不过九月初五你必须回到这里,我要你亲眼看着霍沉齐娶亲。”
“三哥,他又不是我们的仇人,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这点事都不敢面对,你还能做什么,若是将来我有不测,父母的仇你就不报了吗?”
“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话。”卷耳无奈,仇恨像是一座大山,一座压在她的心头沉重无比却无法翻越的大山。
听卷耳说想回落发村住几日,霍沉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倪志贤最喜排场,这场婚礼说不准就成了醴城最奢华热闹的婚礼,若换成自己看着心爱的女人出嫁,他也会抑郁难平。
卷耳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有些心不在焉,对霍沉齐来说不过是分开几日,等他成亲后他就能接卷耳入府,可卷耳待他春风得意之时便是他们永别之日。
“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舍不得我吗?”
“没有,只是现在天色不早了,夜路难行,我不该这个时候闹着要回去。”
“无妨,那是你的家,不管什么时候你想回去我都陪你,不过你最好只是想家了而不是想别的什么哥哥。”
“你又胡说什么?”
“我就是担心,我怕你生我的气回去就和阿行成亲,我可是会去抢亲的。”
“照你这么说我该去喝你的喜酒,顺便把新郎抢走才对。”
“说起酒来我倒是有点想念你酿的酒,对了你的酒有名字吗?”霍沉齐赶紧岔开话题。
“名字?”卷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名字。”
“那我取个名怎么样?”霍沉齐略一思索道,“既然是你酿的酒,不如就叫卷耳春如何?”
卷耳春,卷耳心里默念一遍觉得不错,微笑着点头。
“你家里还有吗?让我带几坛回去。”
“自然还有的,那我就送你几坛卷耳春做贺礼,祝你和倪小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霍沉齐知道这个时候不宜接话,便说起另一件事,“我兴许忘了告诉你,秦梅有身孕了。”
“真的?”卷耳立刻被这件事吸引,“什么时候的事?阿梅姐姐竟然要做娘亲了。”
“大约一个月前,你刚来醴城没多久,周起也像你这般高兴,周起的夫人入府三年都未曾有孕,秦梅真是好福气。”
“男孩女孩?我希望阿梅姐姐能生个儿子,那样周起对她就更好了。”
“现在还未知男女,周起希望是个儿子,他们不过在落发村一夜欢愉竟就有了孩子,儿女的缘分真是奇妙。”
“什么?不可能,你不许污蔑我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虽然出身贫贱,可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卷耳急赤白脸地跟霍沉齐争辩,后者不急不慢地说,“你硬要这么说,那秦梅的孩子便不是周起的。”
“你胡说!”卷耳跳了起来,“我姐姐,她,不是不是…”
话音未落霍沉齐和卷耳随着马车的陡然加速在车厢里摔得前仰后合,未等二人回过神来身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冲撞,车厢不知哪里已经破裂,夜里的寒风统统钻了进来,卷耳硬生生抓着车门的一块木板避免被甩出去,回头却看到车厢后面已经四分五裂,一只浑身黝黑长着獠牙的东西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颠簸的车厢让霍沉齐几次三番试图起身都重重摔倒,他再一次努力站起扒着车厢试图找到缰绳让马儿停下来,却听到卷耳大叫一声,“小心!”再一次的撞击让车厢彻底崩裂,霍沉齐和卷耳双双被甩了出去。
卷耳趴在地上陷入短暂昏厥,不过很快她就醒了过来,她也认出了那长着獠牙的东西是何物,那是一只体型庞大足足有二三百斤的野猪!她听说山林里有这样的野兽却也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这时霍沉齐被甩在路边正在挣扎起身,野猪听到那边有动静就朝着霍沉齐冲了过去。
霍沉齐眼看着野猪冲向自己,正要起身躲避,却发觉自己被一些枯枝缠住一时竟不能动弹,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准备做最后的抵挡,明知是螳臂当车也只能奋力一搏,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卷耳死死地握住了野猪的獠牙,用尽全力将它拦在身前,野猪兽性大发凶狠地扑向卷耳,卷耳从马车里摔出来时便已受了伤,右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不停地流血,力气也被削弱,她被野猪推得不断后退,她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脚在粗糙的砂石留下了斑斑血迹。
“卷耳你快躲开,你快离开这!”霍沉齐拼命拉扯着身上的枯枝,不停喊着让卷耳离开。
卷耳憋红了脸咬着牙,此刻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舌头都在用力抵挡,野猪见被人拦了去路愈发狂躁,加上血腥味的刺激,卷耳几乎要抵挡不住。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几支箭纷纷刺入它的腹部尾部,野猪吃痛用力甩了一下头将卷耳重重地甩了出去,接着又是几只箭迅猛而来,野猪便朝着林子逃走。
霍沉齐感激地看向从天而降的救星,只见他从马上一跃而下跑到他身边,将缠绕在他身上的枯枝砍断,霍沉齐才发现来人是倪仲,他此刻顾不得说话,连走带爬地来到卷耳身边,见她浑身都是斑斑血迹,也不知到底伤到了哪里,霍沉齐一边叫着卷耳的名字一边将她翻了过来,卷耳的腹部赫然插着两支断裂的树枝。
霍沉齐抱着卷耳赶到杏林阁时天已蒙蒙亮,他见到赵胜像是看到西天佛祖救命菩萨,喘着粗气急切地说,“赵大夫请你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
赵胜自然不敢耽搁,急忙搭脉处理伤口,“霍公子倪公子请在外面等候吧,有我在这儿,这位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是啊五哥,人越贱命越长,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你别担心了,”倪仲看到霍沉齐手上的血迹,衣衫上也是血渍斑斑,“先让赵大夫看看你的伤势,我瞧你也伤的不轻,千万别耽搁了婚事,五哥你也是,这就要成亲了还跟她到处乱跑,若不是我不放心跟了去,你今日便和车夫一样,把小命丢那儿了。”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霍沉齐语气冷得如同寒冬腊月。
“那我送你回去,这儿有大夫,用不着你,你得先把身体养好,不然我姐肯定要扒我的皮。”倪仲根本不觉得自己说错话惹霍沉齐不高兴了,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她是我喜欢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救了我两次,这次更是豁出性命救我,我不准你再羞辱她。”
“一个女人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婚事,其他不相干的人有什么要紧的。”
“倪仲,闭上你的嘴,滚回去。”霍沉齐一字一句说得又大声又冷静,倪仲觉得眼前的人忽然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霸气,让他竟一时不敢开口,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天渐渐亮了,霍沉齐坐在院中,手上的鲜血已经干涸,霍沉齐在自己身上用力地擦,擦着擦着眼眶就开始湿润,这都是卷耳的血,可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血像是深深地烙进了他的掌心,更将他的心烙得生疼。
过了晌午赵胜满头是汗走了出来,不过面色倒还轻松,“霍公子,那位姑娘的伤已经处理好,好在你没有拔出树枝,否则失血过多便无法可医,不过...”
“不过什么?”霍沉齐焦急地问。
“不过她胞宫受损严重,怕是以后难有身孕了。”
霍沉齐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赵大夫,你是醴城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医好她!”
“霍公子放心,我只是说可能,毕竟伤的太重了,可那位姑娘还年轻,好好调理也许还能恢复。”
霍沉齐微微松了口气,“她醒了吗?”
“还在昏迷,有些发热,我现在去配药。”
霍沉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房内,卷耳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左脸处被石砾擦出几道血痕,额头青紫,左脚红肿发胀,脚底板更是磨得血肉模糊,他伏在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掌心,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般沉重,卷耳为他做的是从前任何女人不可能做到的,这样的情谊他何德何能担得起呢。
周起来到周丰年的卧房,见温子恒正在给周丰年把脉,两人都是一脸轻松,“温太医,我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老将军这几日咳疾未曾复发,脉象也强劲了不少。”
“真的?那父亲的病是不是痊愈了?”
“尚未痊愈,不过好好将养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温子恒边说边退,“常言道笑口常开好事来,老将军要保持心情舒畅,病自然慢慢便好了。”
周起开心地要跳起来,他知道父亲是因为秦梅的身孕才心情大好,“父亲要听太医的话,别再忧心操劳了。”
周丰年笑着点头,温子恒见二人似是有话要说急忙告退。
“人可安顿好了?”周丰年低声问。
“嗯,就在府里,我想等萧葵回来让她去送,别人我不放心。”
“也好,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往来传信的探子都要安排好。”
“放心吧父亲,这些事您就别再操心了,我和霍五会办好的,他聪明可靠办事细心,您只要养好身体,过些日子含饴弄孙就好了。”
“为父知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原想自己时日无多打算告诉你,如今身体虽好些,为防不测也需得让你知道,也许将来帮得到你。”
“父亲!”周起带了些愠色,“您休要胡说,温太医都说您身体大有好转,不会有什么不测的。”
“好好好,不说丧气话,”周丰年正色道,“我要与你说的是霍家那小子。”
“霍五?他过几日就要成亲了,难不成倪志贤反悔了?”周起皱眉坐在周丰年床边的凳子上。
“倪志贤一直都看不上他,觉得他胸无大志风流成性,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倪志贤断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贤叔不了解霍五,他在男女之事上是放纵了些,可他待人温和品性纯良,绝对配得上落雪。”
“我知道,他也算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心细如发聪慧大度,看起来放荡不羁,实则,是个看破不说破能藏得住话的人。”
“父亲您到底想说什么?霍五出事了吗?”
周丰年摇摇头,“霍沉齐不是霍温平的亲生儿子。”
“什么?”周起腾地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他知道父亲不会骗他,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会?父亲又如何知道?那霍五是谁的儿子?”
“这件事还没有定论,霍老弟大约也不知道,但我想,他应该是皇上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