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侧身躺在床上,心里既紧张又期待,这两日早上醒来屋子里总会多一些东西,前日是酸杏干,昨日是一只香囊,香囊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但闻两下就使人通体舒畅,胸口没那么憋闷。她知道这都是谁做的,她正在等那个人的到来。
随着一阵轻微的风声吹过,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个黑衣男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秦梅的卧房,他似乎已经很熟悉房内的布置,在黑暗中行走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直接走到了床边,看着熟睡的秦梅,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感觉到秦梅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看来她是在装睡。
忽然他的手被抓住,他听到背对着自己的秦梅问,“长戌是你吗?”
长戌急忙把手抽了出来,转身要走,秦梅跳下床两步跑到他身后紧紧抱住他,极力克制低声道,“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
“对不起,我不该来打扰你,”长戌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悲凉,“我,我好不容易离开师门却有事耽搁了,后来打听到你嫁进了将军府,我,我来晚了。”
秦梅贴在他的后背默默流泪,没有言语。
“你别哭,如今你有了身孕,要好好养着,我就是惦记你来看看,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长戌低头握着秦梅的手想要掰开,谁知秦梅更用力地抱紧他。
“孩子是你的,长戌,这是我们的孩子。”
长戌的身体僵了一下,激动地转身抓着秦梅的肩膀,“真的吗?这是,是我的孩子?”
秦梅“嗯”了一声,长戌兴奋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回床边,稳稳地把她放在床上。
“早知如此,上次我就该把你带走。”长戌坐在她身旁。
“我猜到是你,可你为何要迷晕我,为何不直接现身?”
“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答应要等我可是却嫁了别人,我担心你不愿意跟我走,可我发现你有了身孕,我只好把你送了回去。”
“若不是为了保全这个孩子,我不会想尽办法嫁给周起,还好我终于等到你了。”秦梅紧紧贴着长戌,伸出双臂环抱着他,努力去寻找他的嘴唇。
长戌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秦梅有些奇怪他的举动。
“没事,我没事。”长戌低头捂着胸口。
秦梅不顾他的反对扯开了他的衣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长戌前胸后背尽是伤痕,“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别担心,此刻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从来都没变过,我很高兴,明日你想办法出府,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我现在便收拾东西。”秦梅刚要起身,忽然觉得不对,“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不能跟你走。”长戌微微叹气。
“为什么?你之前扔下我叫我苦等不着,如今还要丢下我不管吗?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秦梅带了两分怒意。
“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长戌正色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离开,我保证你和孩子将来会过得很好。”
“你当我是贪图富贵的人吗?若不是为着这个孩子,我又怎会不择手段硬要...”秦梅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你是不是嫌弃我跟了别人?”
“自然不是,若非你机敏,我家怕是再无香火可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梅从他的话里嗅到了决绝之意。
“没什么,一会儿天便要亮了,明日我在府外等你。”
“你别想三言两语打发我,若你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秦梅眼珠一转坐了起来,“我便不要这个孩子。”
“不可,”长戌脸色一变,“你一定要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
“那你究竟要不要告诉我?”秦梅心里的担忧更厉害了。
“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若我能活着回来,我便去找你。”
秦梅大惊,“做什么事?和你受的伤有关吗?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一定要做呢?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将来,你不能不去吗?”
“不行,我必须去,”长戌将秦梅拉入怀中不让她说话,“我离开师门时师父告诉了我我的身世,我的父母兄弟都是被人害死的,我必须为他们复仇。”
“你的身世?你不是孤儿吗?你不是师父抚养长大的吗?”
“有谁生下来就是孤儿?”长戌恨恨地说,“我若不为父母报仇枉为人子。”
“那你的仇人是谁?”
“别问了,我不想你为我担惊受怕,也不想你为我涉险,我答应你尽量活着去找你,若我真的…希望你和孩子好好生活。”
涉险?秦梅仔细想着,不想我涉险,难道我和他的杀父仇人有什么关系?不应该吧,落发村都是些普通人,只有阿行他们几个年轻人还算是有两三下功夫,凭长戌的能力怎么会有危险,可若不是落发村的人我也不认识别的人...天哪,秦梅心中一颤。
“你的仇人难道是周起吗?”
长戌原本看着秦梅,听到周起的名字,眼神便闪躲起来,四下里随意打量着,口中不断否认,“不是,你别胡思乱想,报仇是我的家事,你只管好好呆在这里,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天都要亮了。”
“我不是你的家人吗?我腹中孩子不是你的家人吗?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周起?”
“不是不是,这么危险的事我不想你卷入其中。”
长戌越是这样说秦梅越是深信不疑,“你身上的伤是周起干的吗?”
“梅儿,别再问了,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我便死而无憾了。”
“我不要你死,我也要你好好活着,”秦梅眼睛一亮,“周起过几日便要回来了,到时候我,我趁他不注意杀了他,他不会防备我的。”
“梅儿!”长戌严厉地说,“我不许你做这么危险的事,绝对不行。”
“我偏要做。”
长戌生气地便要离开,刚走出两步就被秦梅拽住,两人四目相对,秦梅眼里的坚定是长戌没有想到的,而秦梅看到的长戌却是满眼的不忍和心疼。
“让我帮你吧,你告诉我真相让我帮你,等我们报了仇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我们有彼此有孩子,我们会幸福的。”
长戌无奈地叹气,轻声说,“不是周起,是周丰年。”
霍沉齐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怪不得人常说死沉死沉,这不省人事的人竟然会这么重。周起刚刚昏厥过去的时候,霍沉齐以为他挖到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他连忙把周起脱离那里,自己也捂住口鼻,内心的自责不安让他悔恨不已。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拖着周起下山,崎岖狭窄的山路本就难行,有些地方连路都没有,他不知被斜刺里冒出的枝桠划伤了多少次,周起也一路被磕碰。他原本想直接去找卷耳,问问山上到底有什么,可看看周起的样子还是决定先回醴城,给周起找个大夫要紧。不论卷耳究竟想隐藏什么秘密,他终究会知道。
一路坎坷终于到了山脚,霍沉齐又扛又举把周起弄到自己的马上,还不忘记拍拍周起的马,“乖乖在这儿等着,明天我找人带你回去。”
快到晌午的时候霍沉齐艰难地带着周起到了城门,周起软趴趴地伏在马背上,霍沉齐一路上又是抱又是扶,一出汗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口被刺得酸痛难耐,远远看到守城的将士便喊了起来。
几个将士赶忙将周起送回了府,将军府上上下下顿时炸开了锅,张俪瑶一边安排人去杏林阁请赵胜,一边安抚老夫人的情绪,原本周起只是不明原因昏倒罢了,传到秦梅耳朵里已经成了重伤不治。她刚从长戌口中得知周丰年的恶行,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无恶不作,如今报应在周起身上老天也算开眼了。
不过虽然内心窃喜秦梅表面上还是装得紧张担心,当她着急忙慌赶到张俪瑶的卧房,屋子里已经挤了一堆人,她站在门边什么都看不到,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赵胜大夫来了,赵胜大夫来了”,人群自动闪出一条路,秦梅也得以看到最里面坐在床边的人,一个下巴很短耳大鼻大,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男人,他半眯着眼顺着人群闪开的空隙看过来,正好看到门口的秦梅,这样不怒自威的眼神让秦梅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从前她对于周丰年的认识仅仅是位高权重,入府这些日子也只随着张俪瑶拜见过老夫人,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周丰年。加上长戌告诉她他的父母家人都是死在周丰年手中,她觉得眼前的老人渐渐幻化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周丰年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他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这样的人简直死有余辜,秦梅从周丰年眼神的震慑中醒了过来,目光也变得愈发坚定。
赵胜搭着周起的脉,脉象微弱地几乎摸不到,这分明是个将死之人,而以他的医术判断不出周起究竟患了什么病。
那个人,还真是深不可测,原州竟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对付周丰年父子,他不禁吞了下口水,想到自己被他喂下的毒药,这背后还指不定有什么阴谋,他还是先保住性命想办法脱身才是。
“老将军,少将军不碍事,许是劳累了些。”赵胜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说出一句让大家略微放心的话。
“那他何时能醒?”周丰年追问。
“歇息歇息便好,老将军不用担心,”赵胜向周丰年拱手行礼,“在下开几副调理补身的方子,等少将军醒后服几日便可”。
“有劳赵大夫。”周丰年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周起,揪着的心放了下来。
赵胜微微抬眼打量了周丰年一番,又道,“老将军近日是不是太过操劳,您的气色瞧着不大好,不如让在下给您也把把脉开几副药补一补。”
“无妨,你先去给起儿开方子。”周丰年摆手。
赵胜还想说又觉得说的多了反而招人怀疑便把话咽了回去,“是,老将军也别太忧虑,少将军很快会醒的。”
赵胜来的时候匆忙,也未注意屋子里众人,等他走到外间写完药方交给下人,起身要走的时候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秦梅,眼角有梅花胎记的女人,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慌乱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忽然沸腾起来,周起醒了,一屋子的人喜不自胜,张俪瑶和老夫人互相搀扶着相视而笑,周丰年的嘴角微微抽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周起缓缓睁开的眼睛。
“爹?”周起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忽然发觉身边围了许多人,他疑惑地看着面带笑容的人,“娘,俪瑶,你们怎么都在?我怎么,怎么回来了?”
“你还说呢,霍五把你送回来的,说你好好的就昏倒了,让我们担惊受怕一场。”张俪瑶也是心有余悸,还好他没事,不然他若有个好歹,皇后姑母让她嫁过来的用意就白费了,自己便会成为一颗无用的棋子。
“我可能累着了,没什么大事,歇歇就好了。”周起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
秦梅看周起醒了自己也说不上话便转身离开,她一直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站着的霍沉齐,从她刚刚看到周丰年时的害怕胆怯到怒目仇视,她所有表情的细小变化都被他尽收眼底。两个原本和他们八杆子打不着的落发村的姑娘,在他的认知里该是朴实善良单纯的姑娘,怎么慢慢地透露出些些耐人寻味的神秘,还有赵胜,赵胜看秦梅的神情也是不同寻常,他不该认识秦梅却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存在,老将军病重,周起昏厥,之后还会不会发生什么,霍沉齐若有所思地盯着秦梅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