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劳县城郊的田地还有一段距离,贺兰汐的手指敲着车窗在想事情。
孔学海的态度很奇怪,就好像确信她一定会带着一些不符合规制的东西而且一定会心虚,这不免让她联想到白若木突然的殷勤。
飞鸽传书的消息比她们商队来得更早,昨晚贺兰汐就知道了白若木受伤导致审问延迟的消息,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白若木真的和野狼寨有什么关系似的。
一面是虎视眈眈的北越,另一面是暗流涌动的腹地,北疆夹在中间简直太难了,贺兰汐无时无刻不在为她爹担心,现在她只希望在那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不要再受到什么阻碍。
“公子,农庄到了。”
挑开车帘,一大片田地映入眼帘,贺兰汐愣住,这是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的大片开阔土地,太震撼了,一望无垠仿佛看不到边际。
但等贺兰汐走近,却发现地里的情况并不如她想想的那么好,经过一个冬天酝酿的麦苗稀稀拉拉,青黄不接,两三亩地也只有一个农人在打理,忙得脚不沾地。
贺兰汐又走了两处后发现都是同样的情况,虚心向聂向宽请教。
聂向宽原本见贺兰汐一脸兴奋不忍心开口,既然贺兰汐问了,他也只好实话实说,“边城常年动荡,有能力的人家早就去外地投靠亲戚了,能雇佣的农户很少。”
贺兰汐点头,但还是觉得奇怪,就算供需关系颠倒,也不至于这么大的落差。
“这里的税收也很重,无论是种地还是做生意,官府十抽一做税赋,军需处二十抽一做军税,佃户还要给地主和税赋持平的地租,一年下来不说勉强够一家人维持口粮,反倒欠了不少。”
贺兰汐默不作声走上小山丘,翻过这里对面就是军田。
“公子小心,这里不好走。”
和周围的黑土地不同,这里可能本来是有些坡度,后来开垦中遇到的各种废土和小石块都堆砌在这里,表面还覆盖有厚厚的黄沙,确实难走。
一行人到达小山丘的顶端,目下就是另一片开阔的土地,只是那边的情况更加不好。
本该抢种的最佳播种时机就这么被拖延着,贺兰汐生气之余又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
劳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嬉皮笑脸的聊天,或大声喧哗着赌博,还有的直接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用草帽盖着脸睡觉。
“军田那边的冬种全部冻死了,因为这件事还处理了好多人,前段时间又高价买入粮种,可惜又碰上了黄沙天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贺兰汐用脚扫开砂层,挖了好几下才勉强见到底下的黑土地。
“我们这边铺设了草杆,又在黄沙过后立刻组织人手清理了田地,勉强保住了一半。”
贺兰汐沉默不语,不够,根本不够,如果连吃穿都保障不了,怎么对得起拿命去抵抗北越的镇北军?
不知什么原因,那群聚在一起聊天的劳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特别是坐在人群最中间,一直被所有人众星拱月般捧着,怀里甚至还搂着一个穿罗裙的姑娘。
惬意得简直不像是干活而是来踏青郊游的。
“我在进城之前的路上也遇到过劳工,他们的日子可没有这么舒服。”
贺兰汐记得高高扬起长鞭是怎么抽在那些劳工的身上的。
那些没有工具的劳工只能从路边捡木头翻地,连木头都没有的那些只能徒手,哪怕把指甲抠出血,也要为了一顿饭坚持。
“这里是已经耕种过好几年的土地,日常只有维护管理,拔草,浇水,施肥,都是最轻松的劳务,而路上那些是派出去开荒新田的劳工。”
看着底下那些人一个个满面红光,满腹肥油的样子都可以想象出他们在这里生活是多么的舒适。
“能划分到这里的身份都不简单,就算是流放成为劳工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早就把上下关系都打点好了,而中间那位,听说家里已经疏通好了,不日就能东山再起。”
所以明明有这么好的一大片田地却还要不停的开垦,而镇北军依旧吃不饱穿不暖。
贺兰汐捏紧手心,收回视线,看到聂向宽担忧的望向自己,好像很怕自己在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判断。
“聂伯伯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对了,山坡能开垦出来种些树苗吗?是桑树或者果树都行。”
其实种树不是最好的选择,她从夜昀升那里得了一些棉花种子,如果能种成功将对所有将士大有裨益,只是不能过早暴露,她需要一些其他树种作为替补,毕竟棉花没有大规模实验过,她要做两手准备。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边城一年大概只有一半的时候适合养蚕,就算养到结茧也没有织坊可以纺成布料,边城的布料基本都是从塔城运过来的。”
贺兰汐点头,“麻烦聂伯伯帮我弄来吧,先种上,就算养不成,种树也能固沙防风还能保水。”她舍不得地里的营养就这么白白流失。
一行人慢慢走下山丘,路过田地的时候,突然有个半大的孩子抬头望着一群人远去的背影。
说是农庄,其实也就是两间有盖瓦的房子,贺兰汐有些后悔,不是嫌弃,而是她和石榴住一间,其余的人都要挤在另一间,还好马车卸货以后有不少空位,侍卫和马夫就都歇在车里。
贺兰汐一觉醒来嘴唇都起皮了,北疆比京城还干燥,但天边又是阴沉沉的,让人不免生出一丝烦闷。
石榴忧心忡忡叫醒贺兰汐,“聂老板说今天很可能还有沙暴,叫我们赶紧回去。”
一听这话贺兰汐不能再躺了,立刻起身收拾。
一出门,聂向宽正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而他身边的管事又带来了一个新面孔。
“老爷,这是庄头,老龚头,他说有要紧事汇报。”
聂向宽现在只关心能不能把贺兰汐送到安全的地方,其他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