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夫人痛得眼泪汪汪,身下的床单被她揪出一个大洞。
“杨柳,我命令你,赶紧过来!”
带着鬼医急匆匆归来的杨嬷嬷快步走到床前,弯着腰听候差遣。
“快!拉住我的手!”
俪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长长的指甲抠进杨嬷嬷的肉里,她瞪大血红的双眼,身上羊角怪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甚至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杨柳,你的身体我就还给你吧,反正这副壳子早就该坏了。”
她们额头猛地相撞,电光火石间,羊角怪就已经附身到了杨嬷嬷的身上。
“不,我的身体?可是我一直都是一个普通嬷嬷啊!”
杨柳痛苦地蜷缩着,剧烈的痛楚扎着她的神经,让她几乎要陷入癫狂之中。
杨嬷嬷,不对,是羊嬷嬷,冷漠地扯回自己的衣角,目睹了全部过程的鬼医被一爪穿心。
他眼睛瞪大,鲜血从胸口和嘴角流出,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路人,为什么会沦为别人的眼中钉。
杨柳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她柳目含泪,哽咽着还想要说些什么。
羊嬷嬷一道法咒直接让她变成哑巴。
“就代替我,好好死去吧,鬼王,你害我至此,我早晚会报复回来的。”
十指徒劳地在床上抓着,她心如死灰,一想到鬼王陛下也会遭遇不测,对未来的希望瞬间全部破灭。
她想起来了,她从来都只是一个嬷嬷,她才是俪夫人,是真正十月怀胎生下柳的女人。
怪不得,她从来都不给柳好脸色,可是柳不是她的孩儿,是我的啊!
梅子箐对情况的发展一无所知,她输送完毒素就倒在全是树叶的草丛里了。
“成功了吗?”
梅子箐捂着胸口,“应该是成功了,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好像要出什么大事了。”
“快来人啊!夫人要不行了!”
整个启祥宫乱成一团,齐齐的脚步声在走廊、花园、厨房响起。
“梅子,快来!夫人出事了,要是夫人不小心仙逝了,我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梅子箐急忙装作睡醒的样子,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什么!灵姐姐,我就来!”
她不忘记把高近允放进自己的锦囊里,被脸熟的侍女拖着跑。
大家都聚集在大堂门外,隔着厚厚的屏风,梅子箐只能听到一阵又一阵的痛呼。
这羊角怪还真是强悍,若是一般的动物早就死了。
柳给她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断肠草,采割下来之前已经生了灵智了,梅子箐想到这里内心有些悲哀,其实他们和俪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立场不同,所要守护的利益不同罢了。
“不对劲,梅姑娘,我感受不到俪夫人身上的妖气了。”得益于今天俪夫人抓住他的翅膀,高近允对她身上的妖气印象很深刻。
“你在此处先不要打草惊蛇,我悄悄溜进去看看。”
梅子箐捂住锦囊,小声跟他说话。
“万一你又被抓住了怎么办,你现在只是只小蝴蝶而已。”
高近允用触角挠了挠她的手背,软声请求。
“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安全回来。”
梅子箐被糖衣炮弹击中,脑子晕乎乎地无法思考。
“行吧,快点回来哦。”
他摇摇晃晃地避开所有人的眼线,贴着墙壁飞到俪夫人的房间里。
很显然,她距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高近允越看越蹊跷,待他飞近,心中不妙的预感更甚。
“柳儿,我的孩子,如果临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如果我的身体没被人夺走就好了,这样起码我能为你遮挡一些风雨。”
高近允大惊,惊得翅膀都偏航了,正正落在俪夫人床头。
她眼中涣散,脸色赤红,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密布着汗水。
真正的俪夫人只看到眼前有一片轻轻的薄粉飘过,一直飘到她的床头。
“真好,还有同族来看我。”
她还有最后一丝遗憾未了解,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用完了,一盏灯被打碎,火花自然也就消逝了。
她一生都不得所爱,成为鬼王夫人后鬼王惨死,自己一个人生下孩子后直接被人夺舍,记忆也一并抹去,临死换回自己的身体却无一个人在意。
她临死都没看到自己用命生下来的孩儿,那一声声母亲从来没有一声是对着她喊的。
“杨柳,下辈子不当妖精了,我还是山间的那只蝴蝶。”
她死了。
床上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蝴蝶尸体。
是最普通的白蝴蝶,浑身没有一丝花纹。
高近允已经彻底意识到他们做错了什么,但事情来得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救她,一条生命就此消失在他眼前。
出家人慈悲为怀,高近允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一直给自己洗脑,也甘愿背负上孽障。
但这并不证明他们误伤到无辜的人是对的。
如果这只蝴蝶精说的是真的,而非羊角怪为了脱身而故意设计的阴谋的话,他们就是在犯下杀孽。
高近允不仅愧疚,还有些害怕,他害怕这些事情会反噬到梅子箐身上。
不行,“从一开始答应这些事的人都是我,给断肠草的人是我,没及时发现的人也是我,上天有灵,请独独责罚我一人。”
他抬头仰望苍天,难受到无法呼吸。
恍惚间,他好似听到了天边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气。
仔细聆听,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用自己细弱的翅膀,一次又一次地顶着被角,轻轻把被子盖在蝴蝶身上。
一道金色流光飞快冲出窗外,这个消息必须立刻让鬼王知道。
他绕回进来时的路又悄悄折回梅子箐的锦囊。
人们渐渐没有再听到痛呼声了,一个个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冒进。
羊嬷嬷假装悲痛,实则得意,她随手推出去一个伺女,让她去打开房门。
好死不死,这个倒霉的人就是梅子箐。
她回头看向反常的羊嬷嬷,内心充满疑窦。
她现在的气息让她很不舒服,深入骨髓的恶意在羊嬷嬷周身流转,就连脸上的褶子都比之前更加深刻。
不过她一个人人可欺的花妖,也没办法当场揭露她的不对劲。
她一边谨慎地靠近房门,一边手指剐蹭着锦囊。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用神识传音,直接小声嘟囔出来,反正大家应该也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背上传来一阵灼热的感觉,高近允暂时说不了太长的话,只能告诉她别进去。
现在进去肯定要被当成替罪羊。
梅子箐经他提醒,多长了心眼,只是推开房门然后就不敢动了。
反正有人问她的话,问就是不敢进去,怕夫人生气。
最后没办法了,大家都在互相推诿,羊嬷嬷自食恶果,谁叫她是俪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呢。
她气势汹汹地把屏风推开,将房里的一切展现在众人面前。
“啊,夫人!”
紧接着她就像是又惊又悲,快到看不清她是怎么跑的,直接扑到床前。
剩下的伺女们极有默契地开始小声啜泣,不是心疼俪夫人,是为自己即将要殉葬而感到悲哀。
正如俪夫人所料,她的死仅仅只是她自己的事。
羊嬷嬷已经把她的名声都败坏光了,大家都不喜欢她。
羊嬷嬷抱着蝴蝶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却想着怎么把这具尸体吃掉。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快,快去通知鬼王陛下,一定要把凶手抓住,还夫人一个公道。”
她说起这个,双目阴森高,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嘴角冷冷下撇,仿佛抓住了他就要将这人碎尸万段。
查出来吧,查出来是谁要害她,不管这个人目的是不是她,她都会将他们挫骨扬灰。
唯有高近允和梅子箐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鬼王是绝对不会让这件事败露的。
更何况,如果羊角怪要自爆,那么她第一个就要遭殃,是继续隐姓埋名还是自爆马甲被捕杀,她自己心里也有数。
梅子箐无比庆幸她那天装成了钱壮飞的模样,不然的话这一个破绽就会全盘崩溃。
“鬼王陛下驾到!”
她衣袍散乱,头发长长披在肩上,一幅来不及修整的模样。
为了逼真,甚至连眼圈的红晕都恰到好处。
鬼王如风冲进房门,一来就挤开羊嬷嬷,将蝴蝶放回床榻之上。
“嬷嬷,你们都退下吧,让我好好看看母亲。”
她右手握拳垂在身旁,实则在刚刚进门时就扯过了梅子箐的锦囊。
她不过是想听听高近允的话,把事情经过好好梳理一下。
人太多了,不好发挥。
她探查过了,俪夫人已经死得透透了,所以羊嬷嬷半点也不担心自己换体的事情被揭露,顺从地退出去。房门彻底合上后,柳装都不装了,直接把高近允倒出来。
询问他,这个对于她来讲是件喜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