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故意画的半颗心?”
就在吴迪倩盯着自己的“杰作”看时,白驰尔又发来一条微信。
她回了个“气呼呼”的表情,就赶紧翻身爬起,来到飘窗台前,把窗帘一拉,就见白驰尔正站在斜对面的窗户前向自己挥手。
吴迪倩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能猜到,他应该在对自己笑,还是带着些促狭意味的笑。
她随即也挥了挥手,然后找来水彩笔,把那颗掉了一半色的心补上。
这时,手机又震动了。
白驰尔:“水彩笔不行,很容易掉色,你得用马克笔。”
吴迪倩回复:“我们家没人画画,哪儿来的马克笔呀,这水彩笔都是上回买笔记本送的。”
白驰尔:“我家有很多,送你几支。”
吴迪倩:“那我投桃报李,送你剪刀,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剪刀。”
白驰尔又懵又好笑,“我还不知道你副业卖剪刀。”
吴迪倩急忙解释:“是我弟攒下来的,他最开始是托尼,现在开了家宠物店,改行替猫猫狗狗修毛了。”
白驰尔回了个“捂嘴笑”的表情,附文:“看似大跨界,但好像又没有。”
吴迪倩:“因为他喜欢小动物,但我妈却不许我们在家养宠物,所以我弟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开家宠物店。”
白驰尔好奇:“那他怎么一开始不从事这一行?”
吴迪倩:“一开始哪儿来的钱啊!我弟初中毕业就被我爸送去学美发美容了,从学徒到自己开店,用了好多年的时间,直到前年还是上前年,他突然告诉我和我妈,他想改行,想开家宠物店。我妈不同意也不反对,说他想好了就去做。我呢,则是鼎力支持,还把我攒的钱全都给他了,因为我也喜欢小动物。”
白驰尔:“那就是疫情前不久罗?店里的生意没受影响吗?”
吴迪倩:“宠物行业还好吧,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影响。”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吴迪倩抬眸瞄了一眼,发现白驰尔已经不在窗前了,便又发了一条:“那我们什么时候交换马克笔和剪刀呢?”
白驰尔回复:“我一会儿要回家一趟,等下午或明天上班吧。你下午没事吧?”
吴迪倩:“我下午打算去走访几位患儿家庭,给聂老师减减负。”
她随即把聂小宝的计划告诉了他。
“那我陪你去吧,给你撑撑场子。”白驰尔回道。
吴迪倩笑了……
吃过午饭,吴迪倩就冲了个凉,又化了个淡妆,只为遮盖住鼻头的淤青。
白驰尔推测得不错,她一觉醒来照镜子时,就发现鼻头青了,好在没有肿,但以防被母亲和弟弟发现,她一直低着头,连吃饭都避开他俩。
现在化上了美美的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母亲面前了。
“哟!要去约会呢?”张艳玲挑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吴迪倩正色解释:“我要去家访,说服那些已确诊患儿的家长带孩子来进行康复训练。”
“这可比老师家访学生更难,要是他们正视孩子的问题,或者信任你们医生的建议,早就带孩子去接受治疗了。”
张艳玲撇撇嘴,问道:“要我陪你一块儿去吗?我是做社区工作的,走访家庭比你有经验。”
吴迪倩忙摇头,“不用,好不容易耍个双休,不需要组织社区活动,你就安心去找秦叔叔约会吧。”
“那你量力而行,记得察言观色,一旦察觉到对方表现出了不耐烦,就立即撤。”张艳玲叮嘱道。
“明白!”
吴迪倩笑着点点头,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原本,她对独自家访这件事还有些忐忑,但一想到有白驰尔陪伴,立马变得期待……
“打扮得挺隆重嘛!”
当白驰尔见到难得化妆的她后,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吴迪倩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赧颜说道:“这不是为了遮住鼻子的淤青才擦了粉嘛,粉都擦了,自然就要画画眼线眉毛、打点腮红、涂个口红啥的,不然看起来就很突兀。”
“挺好看。”
白驰尔拍拍她的头,而后问道:“第一家住哪儿?”
吴迪倩拿出小本子,翻开看了看,说道:“离我家不远,地铁坐一站就到了,聂老师让我们在选择家访对象的时候秉持由易到难的原则,从意愿最强的入手,会容易一些。”
白驰尔疑惑:“那这家人是个什么情况?经济条件不好,才没法带孩子来进行康复训练吗?”
吴迪倩看了一眼旁边的备注,说道:“经济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没时间和精力,对方是单亲家庭,妈妈独自带儿子的那种,爸爸的情况不清楚,只知道妈妈是个白领,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工资白领,全花在养家养儿子上了,基本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孩子进行长期治疗,而且周一到周五也没时间带孩子过来进行一个小时的康复训练,也没听说有奶奶辈的人从旁协助。孩子呢,倒是送去了幼儿园,但因为是普通幼儿园,很难得到老师的特殊照顾,如果就这么撒手不管,孩子有可能连读小学都困难。”
“那你打算怎么说服这位单亲妈妈?”白驰尔双手环胸,试探问道。
吴迪倩给他看了一眼小本子上的备注,然后说:“聂老师让我第一个拜访他们家,除了是因为他们家离我最近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位单亲妈妈想治好儿子的意愿很强,只是碍于现实情况,很难办到。”
“所以,针对他们家的情况,聂老师的建议是,帮她儿子申请救助金,这样一来,治疗费的问题就解决了;其次是时间的问题,聂老师的意思是,让她像送儿子去幼儿园那样,把孩子送来医院后,等到下班再来接他,这期间,我们会负责照看她的儿子。”
白驰尔了然,“相当于把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时间变成了接送孩子进行康复训练,这样一来,就不会占用妈妈上班的时间。不过,你们科室能够帮她带一整天孩子吗?”
吴迪倩笑着说:“有大玉儿呀!他一个当俩,把孩子交给他带一整天,完全没有问题。”
“大玉儿?”白驰尔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吴迪倩冲他眨眨眼,打趣道:“昨天你还和他坐一块儿呢,今天就把人家给忘记了?”
“陈玉珏护士。”
白驰尔想起来了,“他很会带孩子?”
“嗯哼!”
吴迪倩颔首,又笑道:“他还会织毛衣、绣十字绣呢,可贤惠了,天生是当儿科护士的料。”
“真没看出来。”
回想着陈玉珏那人高马大的块头,白驰尔实在难以想象他穿针引线、手拿毛线签的样子。
“聂姨的想法不错,现在就看那位单亲妈妈会不会答应了。”他跟着又道。
二十分钟后,二人就来到了那位单亲妈妈的家,她正拿着拖把拖地,屋里还传来了滚筒洗衣机的声音。
吴迪倩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忙,她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玩拼图的欣欣小朋友,随即向他的母亲表明了来意。
“医院能像幼儿园那样带一整天孩子吗?”
欣欣的妈妈对吴迪倩的提议有些心动,但也怀抱质疑。
吴迪倩点头承诺:“你放心吧,我们儿保科有专属儿童区域,里面不仅有游乐设施,还有教学书籍和童话书等等,不会让孩子感到无聊,而且还免费提供儿童午餐,更有护士一对一或一对二地照看。”
欣欣的妈妈拄着拖把,神色犹豫。
吴迪倩见状,指了指欣欣,小声问她:“欣欣现在叫‘妈妈’的时候,还是无意识的吗?”
闻言,欣欣的妈妈紧抿住唇,点了点头。
欣欣目前两岁,症状体现在语言发育迟缓,没法组织简单的句子,不会点头摇头、不会手指物、无分享展示、缺乏眼神交流,倒是没有明显的刻板行为,只是存在狭隘兴趣。
比如玩拼图,他可以不吃不喝玩一整天。
吴迪倩又问:“怎么不给他玩一些其他类型的玩具?”
欣欣妈妈无奈道:“给了,可你瞧,我买了那么多玩具,他根本不喜欢,有些只看了一眼,连拆都没有拆的想法。”
说着,就指向堆砌在阳台上的玩具盒子,大部分都还是崭新的。
“我都打算挂咸鱼上卖了。”
“先别。”
吴迪倩赶忙摇头,“他现在不喜欢,不代表将来不喜欢,只要你在家坚持给他干预,同时带他来医院接受康复训练,我相信,欣欣一定会喜欢上你给他买的其他玩具,还会有意识地叫出‘妈妈’二字。”
她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彻底让欣欣的妈妈改弦易辙。
“那我下周抽空请个假,带他再去医院看看。”
“没问题,到时你联系我,或者联系欣欣之前的主治医师都可以。”
吴迪倩莞尔颔首,主动拿出手机,让欣欣的妈妈加了自己的微信。
“开局顺利!”
离开欣欣家后,吴迪倩信心大增,拉着白驰尔又来到第二个患儿的家里。
还是和之前一样,敲门前先看了一下备注,简单了解了一下这家的情况,以及患儿的症状。
患儿小名叫浩浩,今年四岁,仅会叫爸爸妈妈,普通单词和词组,以及简单的句子都不会表达,其他情况与欣欣类似,但狭隘兴趣严重。
比如,喜欢拿小物品塞进墙缝里、喜欢高处抛物、喜欢反复玩开关、喜欢光脚,而且不会表达排便,至今还在戴尿不湿。
相较于欣欣的被动抗拒社交,浩浩更偏向主动抗拒一切社交,且警惕心强,认知又差。
总体来说,他的问题比欣欣严重。
尤其是他喜欢高空抛物的习惯,如果不加以阻止,迟早会出大问题。
他的儿童孤独症家长评定量表是73分,说明存在明显的孤独症症状,以及认知障碍。
但他的家长却拒绝了医院提出的康复训练建议,坚称自己的孩子没病。
“你们医院怎么就追着缠着说我的孙子有病呢?你看他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哪里像有病的样子?”
不出所料,当吴迪倩表明来意后,来开门的浩浩妈妈还没说什么,浩浩的奶奶就冲了过来,“他只是对成年人有防备心,他打小我就对他说,外面坏人很多,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但在熟悉的人面前,他还是挺活泼的。”
望着正在不停摁着客厅灯开关的浩浩,吴迪倩委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奶奶会认为他这种行为是“活泼”的表现。
“那浩浩还会从楼上扔东西下去吗?”吴迪倩探问。
“他……”
浩浩的妈妈刚要说话,就被浩浩的奶奶一个眼神叫停。
浩浩的奶奶说:“不怎么扔了,至少不会扔一些能砸伤人的东西。”
见这位老人家坚持己见,吴迪倩委婉地说:“浩浩确实没有生病,而是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只要及时干预,是可以改善的,至少可以让他彻底改掉高空抛物的习惯。”
“我有在帮他改善,医生你就放心吧。”浩浩的奶奶保证道。
吴迪倩怎么可能放心,她旋即拿出一盘光碟,递给了浩浩的妈妈,又对浩浩的奶奶说:“你们抽空看看这盘光碟,里面有系统的干预方法,你们可以按照上面讲的用在浩浩身上。”
说完,又看向浩浩的妈妈,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三到六岁是最好的干预期,一旦超过六岁,再来进行康复训练,效果会大打折扣。”
“晓得了,晓得了。”
又是浩浩的妈妈还没开口,浩浩的奶奶就凑过来插话。
吴迪倩知道,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便不再逗留,与白驰尔迅速离去。
“这个家,一看就是奶奶说了算。”白驰尔说道。
吴迪倩蹙眉,“我们最怕遇到这种奶奶辈当家的,对他们而言,孩子没病没痛就不是生病,针对孩子表现出来的一些刻板行为和非正常习惯,他们只当是坏毛病,长大就会好。”
白驰尔点头,“他们嘴上说着三岁看老,可面对孩子的坏毛病又觉得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正。”
“浩浩的症状要是不加以干预,等年龄再大一些后,迟早会伤害到别人。”吴迪倩痛心疾首地说。
“你知道自闭症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随后,她眸光微闪地望向白驰尔。
白驰尔脱口而出:“缺乏正常的情绪表达,更甚者,感受不到普通人的情绪。”
“小时候还好,可等他们长大成人后,无法分辨对与错,往往就容易误入歧途,甚至犯罪。譬如浩浩,我想,他的家人应该有告诉过他,高空抛物是不对的,可他抗拒与人交流,这样的警告根本起不到作用,一旦他长大一些后,这个坏习惯只会变本加厉。”吴迪倩接着道。
“是!”
白驰尔皱眉点头,“只希望浩浩的妈妈能认真观看那盘碟子,并试着照做。”
接下来他们又陆续走访了两个患儿家庭,但效果都不太理想,即便知晓自己的孩子有问题,面对吴迪倩的耐心劝导,依旧对康复训练表示抗拒。
除了现实的原因,最根本还在于他们不认为儿童孤独症会对孩子的将来有什么可怕影响。
其中一个孩子的爸爸还说:“都叫儿童孤独症了,那说明这是儿童才会存在问题,要是孩子长大了,不就自然好了吗?”
这话气得吴迪倩当场语塞,白驰尔也是无语至极。
“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喝点饮料?”
瞅着吴迪倩满头的汗水和晒红的脸颊,白驰尔轻声询问。
吴迪倩摇摇头,“还有最后一家了,等这家人拜访完了,差不多也到饭点儿了,我今晚请你吃饭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白驰尔解颐,跟在她的身后去往最后一家,手里还举着那把小阳伞帮她遮住头顶的烈日。
“咦?谁家在弄烧烤?”
刚走进一个老小区,吴迪倩就耸动着鼻头,朝周围嗅了嗅。
“烧烤?这一大股子糊味儿,怕是烧起来…呃!”
白驰尔话说到一半,猛然发现了浓烟,以及浓烟下若隐若现的火光。
“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