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岸捧着翡翠的双手顿时僵住了。
就算是他,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林寻所说的话。
在场所有人,更是一片哗然。
刘洞元也是震惊而又疑惑地望着林寻。
胡肃微微张口,接着扯了扯嘴角。
武姓少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胡肃,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便也没做言语。
马轩哼哼一笑,好小子,怨气不小,拳头也不错。
他昨日再三确认了林寻的气象,只是个开脉境的修士无疑了。至于他为什么能够悄无声息地,大半夜来到这万米高空之上的虚舟,并且没有丝毫灵气涟漪,马轩也是懒得去计较什么了。
至于今日的小打小闹,就当是个消遣看了。就算是那个凝神境武者打起来,马轩也能压得住。
不为什么,境界高呗,况且船上又不止他张岸一个凝神境。
张岸把头低下,并没有回答林寻的问题。又默默地将翡翠往对方胸口递了一递。
林寻依旧没有动,淡淡盯着张岸。
“我知道你,张岸。”林寻缓缓开口,“你当时,是个骁骑将军。好像是李叔叔直系下属吧?”
张岸莫名的感觉头顶有些发凉,可现在太阳明明很大。
“正……是。”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林寻瞟了一眼远处还没怎么缓过来的李清,又望向更远处的虚舟雕栏之外的滚滚云海。
“方才你们可曾见着武言离了?”倚在阁楼大门的吕瑾瑜忽然开口。
刘洞元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当时为了保护清渠兄,本命物似乎受了不小的损伤,兴许在他的那块玉里温养呢吧。”
吕瑾瑜两手抱臂,看着一动不动的林寻。
对方似乎有些不对劲。
“刘仙师,林仙师那块玉石怎的那般亮?”寅大有已经被刘洞元放了下来,正坐在他的脚边观望着。
刘洞元闻言,便向林寻腰间看去,随后一脸恍然:“真的哎。武言离果真在玉里。”
吕瑾瑜则是皱紧了眉头,这块玉今日似乎不太一样。
平日里闪烁的都是褐色的光芒,今日怎的有红光,就像有火在里头烧一般?
“你们,人人有愧,不是吗?”林寻继续说着。
张岸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慢慢压在他的身上。
说无愧,那当然是假的。
不过,他当年,也是奋勇杀敌的。只是,当林河被那位大焕皇帝一掌拍下的时候,似乎还有一口气?可是,正当他想要去救援之时,李将军却大声唤他前往反方向杀敌,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惊天动地的响声。
最后,全军溃败。
欢烨却并没有将大宋军队全数杀害,而是任由几个小兵小卒把林河尸首带着,撤回了城中。
“回禀殿下,先王战死,乃是我等罪中之罪。”张岸下意识地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你与我打上一场,你赢了,我便将这玉牌与你。”
“可……”
“打不打?”
“那在下便冒犯了。”
两人各自收起了东西,走到还未消失的护阵符构造而成的小天地中。
“这两位也要打一场?”武姓少年正坐在甲板上的竹椅上,旁边坐着胡肃。
“张岸虽说境界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在沙场上打生打死的将士,林大道长可打不过他。”胡肃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不过,这林寻身上的气息,有些怪啊。”
林寻缓缓道:“你来?”
张岸抱拳,道:“在下斗胆以境界称之,请殿下出拳。”
说着,张岸向林寻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寻裂了咧嘴,随后消失在原地。
只是,刘洞元眉间愈发紧凑。
“这不是清渠兄的手笔啊?”
张岸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震惊的神色,刚刚还在眼前的林寻,如此速度,就连高他一个境界的李将军也无法做到。
鼻尖微蹙,有一股烧纸的味道。
张岸注意四周的同时,用余光撇了撇四周。
一小片已经烧成灰烬的符纸,被路过的秋风从他的视线中裹挟而去。
张岸一阵心惊,原本压根没有打算用几分劲的他,不自觉的拳架摆起,拳意随着身形流淌起来。气血之力包裹住了身上的各个部位,尤其是几处要害更是浓厚许多。
所有的一切,近乎是在嗅到焦糊味儿的一瞬间,顷刻完成的。
这便是在沙场死人堆里打磨出来的凝神境。
身后隐约有股燥热的气息。
张岸暗道不好,便要扭过身去,气血之力汇聚,想要硬接下这一击。
回过头的一瞬间,却不见林寻的踪影。
只有一条咆哮而来的火焰长蛇,还有一张被它烧毁的有一张符纸。
火蛇直直撞到张岸两臂之上,一时间焦灼的烈焰让张岸只觉真的有一条剧毒长虫在他的手臂上肆意撕咬。
绝对的高温,使得张岸不自觉地咧了咧牙齿。
果然,离开沙场太久了,就不怎么能忍得了疼了啊。
张岸气血炸开,火蛇瞬间溃散,化作烟尘。
张岸也罕见地留下了一滴汗水。
但他并没有松上一口气,因为身后的滚烫让他有些不敢转身。
“这还不是太平盛世呢,就要解甲归田了么?”
林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前所未有的冷漠。
“林仙师这是啥招数,怎的从没见过?”寅大有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他往刘洞元的脚边凑了凑。
刘洞元两手抱臂,沉声道:“这是清渠兄先前在大曲山蛇窟中用过的招数,当时他是借助一盏烛灯,借助火气,精准控制和结合灵气,而成的招式。似乎名为腾蛇焰,不得不说,清渠兄对于灵气的运用,简直是炉火纯青。但是,就算是开了脉之后,他应当无法这么做了。毕竟他的灵力似乎是亲水的,若是没有外力,根本无法凭空弄出火气如此纯粹的灵气才对。”
马轩也没有找一把椅子坐下,干脆直接坐在了门槛上,暗暗点头。想不到如此貌不惊人的林道长,居然拥有如此纯粹的火灵力,看来法脉应当是传承于正元宗祖师堂的嫡传火法了。
可他赤元山往返这么多年,也曾去正元宗拜访过。这么多年,可从未曾听说过正元宗有哪位火法通天的道长,难不成是闭关数百年的老神仙的嫡传弟子?
马轩思索一番,点了点头。如此惊才艳艳,大抵是了。
李清席地而坐,看着小结界中的林寻,脸色难看至极,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武姓少年看着手上熊熊烈火的林寻,不禁啧啧称奇:“这林大质子,不都说是个毫无道缘的废物么,这架势,得是得了多大的机缘?”
瞥眼望去,一旁的胡肃神经严肃,一言不发地盯着林寻。
“你的凝神境莫不是纸糊的?”林寻道,“我的火,一点就着?”
张岸没有回头,只是已经收起了拳架,直直地站在那里。
浑身拳意收敛,就连气血之力也缓缓散去。
但是林寻并没有跟着收起他的火焰。
那烈火依旧在张岸身后,熊熊燃烧着。气血护体时,已经觉得滚烫无比。如今气血消散,更是不用说了。若不是张岸的体魄强健,恐怕已经被烧得皮开肉绽了。
“林寻,你莫要欺人太甚了!张叔已经无意再战,你以为以你那点儿火星子,真的能伤到张叔吗?”李清怒吼道,说着便往两人走来。
张岸苦笑,冲着李清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萎靡:“殿下,是在下输了。但是恳请殿下,还是莫要拿了那块牌子,也不值钱。”
火焰仍在燃烧着,张岸已经感觉到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悉数烧尽,自己的背也开始滋滋作响,但他都只是忍着。
张岸体态不知不觉松垮了下来。
腰间坤洛玉忽然温度飙升,烫得林寻一个激灵。林寻暗中忽然亮了几分,发现武言离正坐在肩上看着自己,见自己看了过来,便轻轻摇头。
林寻有些茫然,感觉十分奇怪。
就在林寻目光明亮起来的一瞬间,手中火焰瞬间消散,化作虚无。
张岸也不禁抬起头来,正转过身去,一块玉牌便被抛了过来。
张岸伸手接下,正是刻着“神威府”的身份牌。
张岸再次稽首抱拳,“多谢殿下。在下回去之后,定当搜刮家中财物,交与殿下,以报今日之恩。”
林寻瞥了一眼张岸,拿过他递来的翡翠,收入怀中。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只抛下一句话:“今日无恩,今日亦无赎罪,我既已入道门,你我便了无关系。”
张岸抬头看向林寻的背影,眼神晦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林寻笑着走到刘洞元身边,道:“昨儿回来太晚,便没有叫你们。”
“林仙师,那你真该过来找我们,你是不知道,我们每天为了等你,都不怎么睡觉的!”寅大有站起来,嚷嚷了一番。
林寻这次被捉走,也让他好一番担心。对方能够安全归来,寅大有内心的惧意也就少了些。况且,这一路上,林寻除了一开始不大高兴带上他以外,并未刁难他,顿顿不曾落下。
“清渠兄,你这次可是吓坏我们了!”刘洞元也打开了话匣子,“那位剑仙没把你怎么样吧?”
林寻摇摇头,想了想便说:“看着倒不像是什么坏人,就是脾气怪怪的。”
说着,他不禁抬手看向自己的左掌。
果然,上头那颗金色的小太阳印记,又多了一道裂口,而且这次的似乎更大。恐怕再要裂一次,就算又沈叔怀的本命翎羽,也于事无补了。
想到这里,林寻突然抬头问道:“沈叔怀那只乌鸦呢?”
刘洞元想了想道:“他啊,他说等你来了再喊他,这会子应当在睡觉。不过也是厉害,说睡了,便是如何大的声音也喊不醒了,也不知道方才这么大的动静,醒了没。”
林寻点了点头,道:“那就过会儿去找他吧,不急的。”
“林道长果真是少年才俊呐,不知是师承山上哪位仙师,竟有如此精纯的火法。”马轩的声音从林寻身后传来。
林寻笑了笑道:“马爷爷过誉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哪里需要山上师长亲自教授。况且,我与那位武者,算是旧相识了,让着我罢了。”
马轩笑了笑,便也和众人一样离开了。
林寻轻呼一口气,对于自己刚才的行为,他自然是了解的。但是,刚刚他有多么不以为然,现在就有多么悚然。
他的大道属水,就算是他那雷法,本质上也是震象的。至于觉醒法脉时,引起的坎象,更是和水不沾边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林寻一件事。
当初在蛇窟的时候,那个柳公子明明至少是个开脉境,却被自己撵得屁滚尿流。
虽说自己的灵气操纵算得上“行云流水”四个字,但是境界差距终究是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林寻想了想,不禁望向自己腰间的坤洛玉,难道是……
胡肃看着不远处的林寻,冷哼了一声:“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武姓少年并未言语,不过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不过,当他看到虚舟外,那片高高凸起的山头时,便莫名扬起了一丝笑容。
“嘿哟,到绿林峰了。”林寻遥遥看着雕栏外的山峰。
“啥是绿林?”寅大有抬起头,巴巴地望着两人。
林寻白了一眼,拍了拍寅大有的脑袋:“不是‘绿林’,是‘绿林’,读作‘道路’的‘路’。是那山下对于喜欢劫掠过路商贾的武林人士的称呼。你这虽然是个崽子模样,但也活了不少年了吧,怎的跟个文盲似的?”
“这绿林峰可是许多山野散修的聚集地,数量之多,都能开宗结派了。”刘洞元顺着视线望过去,他坐了几次虚舟,自然是有些了解的。
“那他们会不会学那侠士,飞上虚舟抢劫?”寅大有的眼睛里,清澈且愚蠢。
“去你娘的,跟沈叔怀好的不学,学那乌鸦嘴。”林寻冲着寅大有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刘洞元笑着抚摸着满脸委屈的寅大有,道:“不会的,我坐这么多趟,也没见这,哪有这么巧?”
突然间,整个地面疯狂摇晃了一下,众人皆是晃动,寅大有更是险些摔倒,还好被刘洞元扶了一下。
“怎么回事儿?”有人叫唤道。
少年掌柜也是刚刚看完热闹的主儿,还没做到椅子上,便神情凝重地往后头跑去。
众人又一此来到了甲板上。
只见虚舟上空,那个平常没有根本瞧不见的天罡罩,如今出现了一道硕大的口子。
正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影,踩着什么东西,破开的洞口里钻了进来。
不出片刻,便有几个身着灰色布衣,脑后以布带束发的年轻汉子,稳稳地落在甲板之上。
众人皆是愕然,竟有人能够破开虚舟的天罡罩子,强行进入?
唯有林寻满是无奈的看着刘洞元和寅大有这两个“占卜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