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不住了？又装神弄鬼。白费了一身好筋骨。”麻衣男子手持剑气所化的长剑，嗤笑道。
“你若不说，我倒真不知咱们已经到了崇山地界。”林寻微笑道。
他的目光往对方身后扫去，那方圆一里之地，皆被暗紫色的雷电笼罩，形成了一处雷池小天地。这也使得林寻一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此处的灵气几何。
目力穷尽之处，有那白云深处，虚无缥缈，水雾腾腾。
耳中是洛水轰鸣，是那从目光不及的极远天外奔流而下的波涛洪流。
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麻衣男人对于林寻能够看破雷池小天地，自然是有些惊讶，但面色仍旧，“怎么，死在天仙脚底下，无怨无悔了？”
天仙，与地仙相对。是那地上万万生民乃至山上修行之人，对于无上境界仙人的尊称。是浩浩修真登山路上，真正的山巅。
是少有，甚至可以说仅有的，山上山下，对于某个事物的统一认知。
林寻微笑，仍是看着落水波涛四周，沸腾的水雾，不禁想起地上大泽水汽浩荡的壮观景象。
啧啧称赞道：“好一个山映斜阳接天水，当真是水天一色了。”
麻衣男人皱眉道：“你小子，哪儿看来的词句？”
林寻瞟了眼对方，刚要开口骂对方文盲，但又想了想，对方似乎确实可能没见过王勃范仲淹，便只能十分违心地随口来了一句：“即兴，即兴。”
“我看你不是剑仙，倒是胜似剑仙了。”男人嗤笑道，“手中无剑，嘴为剑，劈开那大水大河信口而来”
“信口开河？”林寻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第三道剑气已经挥出，其中蕴含的紫电威势，让林寻都想开口大骂“你管这叫开脉境的剑？”。
林寻心如止水。
心中那片湖泊，平静如宝鉴。
林寻在苏醒的那么一瞬间，似乎在那湖泊岸边走了一遭，瞧了一眼自己在湖面的倒影。
啧啧，玉树临风，唇红齿白，真俊。
裂就裂吧。
“莫要我输，那便不输了嘛。”林寻咧嘴一笑。
男人满脸狐疑，老子难不成看错人了？这小子，怎么这般痴傻？
他有些失望。
不过很快就释然了。罢了罢了，金廷火宋，哪有不让人失望的，也不缺这一个了。
不过，他的心神冷不丁地颤了一下。
我林寻虽然不是剑修，更不是剑仙，但我用剑似乎还没输过。
掌心传来一声微弱，但清脆的崩裂声。林寻只觉得对周围的灵气感知，又弱了几分。
不过心中却是大快。
每次出剑，就是喜欢这种快意恩仇，不拖沓，爽利！
双指并拢，横在胸前。
横挥出去，扯得那不甚宽大的雪白大袖猎猎作响。
就在紫色剑气距离林寻不到半丈的距离时，一道青色剑气轰然出现。
气势恢宏，如那天上而来的洛水，如那银河坠天地重又逆流而上！
紫色剑气之中蕴含的暗自雷电，被逼得奔腾而出，一时间周围土地尽是焦黑。
两路剑气碰撞，惹得剑气涟漪阵阵，剥离而出的剑气，使得林寻周围的青草黄花尽被拦腰切断。
气场涟漪晃荡不已，最终两路剑气还是相互抵消。
消失之时，卷起呼啸狂风，林寻横袖遮挡，不料袖袍却被吹拂得在林寻脸上，啪啪抽打。
谁他娘让你把袍子袖口做这般大的？
林寻嫌弃不已，但若是此刻放下，似乎有些不那么有风度。
小打小闹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大风终于停歇。
“我这辈子，倒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开脉境剑气。”麻衣男人手中紫剑依旧握在手中，脸上却难得有了些笑意。
不过他又很快皱眉，板起脸来，“我说了，三剑不死，便等下次。”
他的身旁，却又一道沧桑干哑的声音响起，“那是你辛幼安的事儿，这小子还有那个望月峰上的黑炭小孩儿，都得死。”
在林寻眼中，便是一道血红色的身影从辛幼安的身边，一闪而过。
眨眼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跟前。
一团血红色灵气，诡异无比。
青紫色的脸，头上两根都已断裂的犄角，还有那个咧到耳根的笑容。
林寻自然是熟悉无比。
这里是崇山，不是望月城，对于鬼魅没有丝毫压制。
所以，是这一击相当于一个真观境修士。
“他娘的，光天化日之下，还鬼鬼祟祟，你个老东西也不害臊！”
一只苍老的手从林寻眼前划过，一掌拍向近在咫尺的血色气团。
一挥而散。
接着，又是一掌，被那只红袍老鬼硬生生吃下。直接倒飞出去，如一颗流星射向远处的灌木树丛之中。
并没有砸起什么烟尘，而是直接化作一团红色烟雾，向着山巅掠去。
辛幼安并没有去管那团狼狈离去的红烟，只是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碰头老人，随后便对林寻说道：“明年九月初九，我会以真观境对你出剑。要么，扛下来。要么，准备好墓碑，你不会需要棺材。”
说罢，手中紫色剑气所化的长剑便散了去。
脚下紫色电光闪烁，陡然升空，化作一道紫电飞虹，掠空而去。
伴随着轰隆雷鸣，久久不绝于耳。
林寻望着辛幼安离去的身影，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他正要查看左手，忽然意识到什么。
“多谢前辈慷慨相助。”林寻向着站在一旁，笑意吟吟的老人作揖稽首。
他不知道这位老人是谁，但是既然能随意拍散红袍老鬼的本命鬼气，那定然是真观境修士起步了。
“小娃儿，你可有多余的布料？”
“啊？”
林寻抬头，满脸诧异。
“老汉儿我说，你可有闲置的布料，巴掌大就成，我要补衣裳。”眼前老人依旧是笑眯眯的，深藏在蓬乱头发之中的那双眼睛，却有灵光点点。
“好像没……”林寻下意识地回答。
话没说完，老人便自顾自地从身后的麻布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剪刀，一根银针，一捆白线。
随手一挥，远处一块巨石便被牵引至此。
将这几样东西一次排好，放在石头上。
老人又从那破麻布口袋里连拖带拽地，掏出一件满是补丁的长袍。
这是作甚？
林寻有些害怕了，这老人不会也是过来追杀自己的吧？而且，是个手染鲜血无数的杀人魔头？每杀一个人，便要裁下对方一块衣服，缝到这件长袍上？
好变态！
林寻还打不过。
老人将长袍平整铺好后，发现了林寻异样的眼光。
先是一顿，随后恍然大悟。
“小娃莫怕，你也瞧见了，我这衣裳，多有破洞，便是想问你借一借布料，缝补一番。”
老人指了指铺在石头上的长袍，袍子满是破洞，补丁无数，颜色各异，材质也各不相同。
老人望向林寻腰间那块黯淡无光的玉石，有些恼火，“你说那辛幼安也真是的，这些个剑仙一个个眼高于顶，粗暴无比！好好的一块玉，非得弄成这样！”
说着，老人捏起两指，向空中随手一抓，又向林寻腰间的坤洛玉一丢。
一团褐色光团便钻进了玉中。
就在坤洛玉光泽重新亮起的时候，林寻与其的心意联系再次出现。
林寻傻了眼了都。
立马揪起自己身上的雪白长袍的袍尾，递给老人，“前辈，用我这个袍子吧，舒服。”
老人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把法袍直愣愣往自己这儿送的年轻人，哈哈大笑，连忙摆手，“不可不可，你这袍子若是剪了，可就没用了，不成不成。”
随后，老人挑了挑眉，嘿嘿一笑，指了指林寻腰间的坤洛玉，“你这儿不是有件破旧袍子吗，你若不要给我便是，若还有用，拿一小块给我补个窟窿。”
林寻正愣神之际，腰间坤洛玉已经亮起光芒，那件破烂袍子已经出现在了老人手里。
林寻瞪大眼睛望着对方手里的袍子，又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坤洛玉，难以置信地呢喃道：“你小子，还叛变了咋的？”
老人看着手中几乎是几根布条组合在一起的陈旧道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林寻，道：“这一路受了不少苦啊。”
林寻摆了摆手，但感觉这样似乎不太合理法，便又抱了个拳，“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老人抚过那团打了结的胡子，悠悠道：“林寻，你这件袍子，是你大宋皇子林寻的，还是道门旁支林清渠的呢？”
林寻正色道：“这件袍子本就是件道袍，自然是我的。”
这句话，听起来模棱两可，但老人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满意地点着头。
剪刀划过，一块巴掌大的深青色布料被裁了下来。
老人手指轻弹，银针一分为二。
一根仍旧悬在空中，另一根飘到林寻身前。
“老夫替你把这道袍修缮完全，你帮老夫把这块布料补上那个窟窿，如何？”
没等林寻答应，满是补丁的袍子便飘到林寻手中，另一只手上也出现了那根已经穿好针线的银针。
他看向老人时，对方已经坐在石头上，以御剑神通运应银针，尾巴上系着白线，满心欢喜地在自己的道袍上来回穿插了起来。
轻叹了口气，只得用那许久不曾用到的缝补手法开始缝制补丁。
在姑苏，缝补工艺自然大多数是由女娃儿学习的。只是林寻父亲死后，在没有新衣裳的他，偷偷向着府邸里的紫鹃丫鬟请教了这番工艺。那段时间，为了熟练掌握这门缝补技巧，林寻手上可是扎了不少针孔。所幸，林寻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很快工艺便可以和紫鹃丫鬟难分伯仲。
为此，林府那群人以为是紫鹃替他缝补的冬袄，差点要罚了她一个月的俸禄。
最后收线，林寻以灵力切断线头，轻轻一扯，原本裸露在外的线路全都不见了踪迹，缝补处，甚至看不出什么痕迹，更像是一块绣花。
林寻长舒一口气，这修补一事，倒是不比那修行简单多少。
正要抬头看看老者的进度，谁知，石台上早已不见了老人的身影，只留下一件这点整齐的道袍。
又觉手上一轻，低头看去，指尖银针，和那件缝缝补补的袍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寻耸了耸肩，老神仙，不怪点儿对不起那么大岁数。自己师父不也是，天天来无影去无踪的。
除了前段日子在梦里见过一面，再上次见面，就是林寻成功招得雷电之时。
数百年没见，老头还是老样子。
林寻捧起折叠整齐的道袍，心头微微震惊。
他自然确信，他买的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青衣道袍了。
手上的这件，也的确是他的。但却变成了一件灵气流转的法宝。
一张黄纸，从道袍中飘出。
林寻捡了起来，上头写着：“道家法袍，袖中当有乾坤转，该叫‘得罗’。”
坤洛玉灵光微动，武言离一个动身，便钻了出来。
小家伙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掌，打量着自己浑身上下，只是身子更加凝实，先前总会不自觉的飘出鬼魅阴物特有的鬼气黑雾，如今却收敛了许多。
他看向林寻，对方也是一脸困惑。
只是不断打量研究着这件近乎恢复如初的道袍，“嘿，这老先生手艺比我还好。不成想，我这项绝活，在这儿也有大道之争啊。”
与此同时，那老人坐在先前的石阶之上，满怀欢喜地琢磨着新上的补丁。放眼望去，就这块儿缝补的最是完美，不愧是我李宋的好儿郎！
先前他缝补道袍时，白色的细线，在钻进布中的一瞬间，换作金色，光彩斐然。
不亏，不亏！
只是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恼火，这样的好孩子，庙堂上的那几个酒囊饭袋干什么吃的！
一旁的青发少年看着这个呆笑着欣赏手中补丁衣袍的老头，无奈叹气。都说这隔代亲，你们这都隔了几代了。会不会太远了些？
“看在你不继续问我讨衣的份上，倘若你再不蹭我的饭，我便帮你个忙。”少年说道。
老人嘿嘿一笑，“好嘞。”
少年满意点头，随后一步跨出，消失在老人身边。
再次出现时，少年慢悠悠地走在林间某处羊肠小道上。
身后一个穿着青衣道袍的年轻道人追了上来，拍了拍少年的肩头，轻声问道：“小孩儿，你可知望月城往哪个方向？”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林寻。
林寻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密林深处，哪来的小……”
青发少年身边，没了林寻的踪迹，就连脚印都没留下。
“话真他娘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