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炸了？”王霸还在摆着拳架，想着殊死一搏。
谁知，当初那少年打脸得突兀，如今这大蛇炸得更突兀。
寇正已经不知何时晕了过去，气息却渐渐平稳了。这场境界虚浮之时爆发的生死大战，对于他体内那只吸收了一丝天地元气造成的影响，是好是坏，尚不能明。
不过，武道之途，越往后越注重心性，这一战，砥砺心性，裨益无穷。
不过，单是这迎难而上，刚强果断，这些个心性，倒是跟他居庙堂之高的爷爷有些相近。
林寻双手负后，脸色仍是有些苍白，不过相对平静。
一里之外，先是一片寂静，接着一阵喧嚣，皆是帮众的叫喊声。
听闻这些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刘洞元才堪堪缓过神来。他望着静静伫立的林寻，有些忐忑，莫不是刚才耗尽了本命修为？
正要伸手触碰一番，林寻瞥了一眼刘洞元，翻了个白眼，“放心，没死呢，好得很。”
刘洞元这才长呼一口气，大赞林寻神通。
没有回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云海之中若隐若现的山头。一道熟悉无比的记忆，跨越了十世轮回，再次在浮现。
突然开口道：“你可会祝由之术？”
刚要过去查看寇准伤势的刘洞元刹住脚步，“祝由？这个我曾听师父说过，乃是无上秘术，就是我们宗主都只是一知半解，怎么了？”
“无妨，我们去看看寇大当家的。”说着，林寻便拍了拍刘洞元的后背，往王霸等人的方向走去。
千里之外，小玄山之上，先前的那红袍道人微微一顿，笑意转瞬即逝，就连紧跟其后的弟子也未能察觉。
“妙哉。”
王霸刚刚把寇正背上身子，一扭头发现林寻正往自己走来。
几名汉子默声挡在前面，眼神之中充满谨慎，和一丝畏惧。
“边儿去，边儿去。”王霸伸腿踢开几名汉子，钻到林寻身前，咬了咬牙，开口道，“小道长，你若是真要我给你赔罪，我自然是不会跑。但帮主这伤势，还是要紧的，赶明儿，我肯定背着荆条儿跪你厢房门口去。”
见林寻仍是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没有开口的意思，王霸脸色微变，叹了口气，欲将寇正交给扈从，让他们帮着抬回去。
“也罢，算我王霸踩了狗屎运，这身腱子肉入得了道长法眼。”王霸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他低声嘀咕着，便要脱去上衣，“若是道长不嫌弃，能让道长出了这口气，自然也是可以的。”
刘洞元脑袋空空，一脸懵圈之际，林寻笑眯眯的表情瞬间变成踩了一泡狗屎似的，连连甩手。
“滚滚滚。”
旁边几个憋了半天的汉子，终于人不知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寇正的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王霸停下脱衣的动作，嘿嘿一笑，扶起寇正，留下一句“我就知道小道长不是这般人物。”便带领着欢笑的几人，赶忙离去。
林寻揉了揉眉心，当初还是下手轻了。
刘洞元仍是蒙在鼓里。
“仙师。”身后传来，那位老山神的声音，“那几个山匪贼寇，平日里就对山下百姓压迫不断，可谓罪无可赦。仙师刚才为何还拦着我等？”
刘洞元被突然出现的山神一种精怪吓了一跳，转眼瞧见潭水边有几只小崽子在嬉戏，便顺势在草地上翻了一圈，跑了过去。
“算了吧，他们不敢的。”林寻回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
自古以来，山上皆是这些精怪生灵的栖身之所，这辰龙帮抢了地界不说，还险些把整座山的根基全部打断，寅显怎能不心生恨意。救了他们的是林寻，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就算是恩师的朋友，也是如此道理。
更何况，还给这些人发现了千百年来都未曾有人类涉足的大曲根基所在。人类对于利益的追求，毫无节制，倘若把更多的投机之人引来，那可谓后患无穷。
至于什么坑害山下百姓，寅显这种精怪山神，可巴不得山下大乱，一个个过来给他送香火呢。真正头疼的，恐怕头疼的只有官府了，动也不得，不动也不合适。
王霸虽说整日打劫，但他们被柳公子蒙在鼓里不说，除了一个月下山收些保护费，别的时候却也是在山上山下转悠着。遇着些杀人不眨眼的流亡恶徒，嗜血鬼魅残害那过路书生村民，只要能帮，定是会出手的。
也正因为他们，渐渐地，大焕偷渡的散兵还有大宋兵败逃散的那些个兵痞，也不太敢来此收拢钱财。每个月交些粮食钱财，总好过交代了身家性命。
乱世之下，多少人落草为寇。有些个，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自封为王，最后还不是沦为权欲的傀儡。哪有什么忘却初心，他们拿起锄头砸向当地县老爷的时候，就无比憧憬着这一天。那些漂亮话，骗骗别人还凑合，可骗不得自己，真有些个问心无愧的，不过是不敢想得那么远，那么高。
林寻转过身喊了一声已经跟小兽崽子打成一片的刘洞元，往曲潭秘境之外走去。
“行了，我会告诉他们不要乱来的。”
寅显面露一丝惊喜，赶忙抱拳，“多谢仙师。”
……
回到辰龙帮据点，众人正兴高采烈地收拾着化作废墟的大殿，脸上全无大战之后的疲态，都是笑意盈盈的。
整座大殿，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碎的碎，折的折。
唯有那总觉得摇摇欲坠的大龙石雕，却是完好无损的。
“难不成，就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想要让这大曲山作为寇正的龙兴之地？”林寻不解地低声自语。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不能断裂一点的龙形石雕，那唯一一只眼睛，不见了，好像是给人硬生生扣了下来的。
第二日清晨，林寻被久违的鸟鸣喊醒，打开窗户，是真真切切的秋日暖阳。天高云淡，一排大雁结队飞过。
打开房门。
王霸果真赤裸着上身，背负着一大捆荆条跪伏在门前，听见开门声，抬头见到林寻，咧嘴一笑。
“昔日冒犯了小道长，是我王霸有眼无珠，特来负荆请罪。”说着，王霸头磕在地上，“还望道长大人大量，把我当个屁给崩了！”
晦气。
林寻扶了扶额头，转身向屋内走去。
“当家的说……”
“晓得了晓得了，马上过去。赶紧滚蛋，别败了道爷我门前的风水。”
王霸嘿嘿一笑，作揖告辞。
走到院门外，踉踉跄跄的把荆条拿下，这点东西自然不能伤着王霸这个凝神境武夫半分，讲的还是个面子，毕竟真正的大头在后头。
王霸咧着嘴，正要把荆条扔了，转眼一看，顿时暴怒，大声骂道：“他娘的，你们这些兔崽子热闹看够了没，看我王大爷给你们抽的屁眼儿开花！”
说着，王霸就挥舞着手中的荆条。
“咚——”一个茶杯从屋内丢了出来，直击王霸后脑勺，王霸一个吃痛，看向瓷杯飞来的方向。
“滚蛋！”
众人纷纷逃散，往帮主帮派议事大厅跑去。
议事厅和大殿是分开的，故而这座建造以来只用过个把次的建筑幸存了下来。
林寻跨进大厅。
王霸正在兴高采烈地和刘洞元聊天，说他什么时候带自己去正元宗耍耍，他早年在封都的时候，在酒肆饭馆听那说书的讲过。
那正元宗坐落在南岳群山之中，向来深居简出。乃是天底下道家庙观的祖庭，里边的修士更是各个绝顶天才，就算是这灵气稀薄的世道，也能大道无阻，直通天顶。
而且，各个一身救世肝胆，路见不平，遇着那害人精怪，拔刀相助更是常有的事儿。
只不过，无意入世，庙堂之上，大小仙家供奉，都没有正元宗的身影。
所以，相较于隐世大宗正元宗，天狐门倒是闻名庙堂上下。更有柳白灰三门，也是各自昌盛。
刘洞元也是皱眉陪笑，对于王霸的一腔热枕，自然是乐意给他解惑的。但是，这家伙，太不着调了，手舞足蹈的。
看到林寻，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求助。
林寻不自觉地抹了把脸。
寇正坐在大厅正中，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是已经有了些血色。看到林寻过来了，立马咳了两声。
王霸闻声，转头看见了林寻，赶忙陪笑，把位子让了出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此次是我猪油蒙了心，着了那一双妖物的道。”寇正率先开口，“若非遇见道长，莫说我寇正，就连这大曲山，乃至整个大宋，都会遭受无妄之灾啊。”
“就是就是，我当初也就是没有跟道长说清楚，不然哪得讨了顿打！”王霸插嘴道。
“正朔！莫再打诨了！”王霸闻言，讪笑着闭上了嘴。
“那妖物打杀了自然是好，不过大殿那边，龙雕宝珠丢失一事，恐怕是那死不尽的柳公子的手笔。还需要寇帮主多加注意。”林寻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来。
“哎嘛，那瘪犊子敢再来，我给他蛇胆掏出来下酒！”王霸说着，就开始挥舞拳头。
“把他架出去，打二十板子。”寇正捂着额头，感觉自己伤口裂开了一般。
“嘿嘿，错了错了，当家的你们说你们说。”王霸连忙把茶水送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寇正两手指缝交差，手肘各自撑在椅把上，搓擦了良久，长呼了一口气，看向林寻，“我听王霸说了，道长俗家名讳是林寻，我早年也是久仰大名。近来大焕传来的欢岳台与欢帝对饮一事，也是略有耳闻，道长风骨，可以说举国上下，无不钦佩。”
“小事，我这不是差点被杀了，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给绑了上来吗？”
听了林寻的话，早已饮尽杯中茶汤的王霸先是虎躯一震，眼睛绕了一圈儿，看向林寻，发现道长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也陪着憨憨笑了两声，心虚地望向正在往他身旁空着的椅子发呆的刘洞元，然后一直抓着茶杯不敢放下。
寇正俊朗的面庞，透露了一丝犹豫。
他舔了一下嘴唇，吐了一口浊气，“殿下，我等要不……”
“你也说那是俗家名字了，我虽然还叫林寻，但也是有了法字的，再说了……”林寻手指敲了一下旁边的木桌，“大宋还是有救的。”
寇正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勇气去看这位被国家抛弃的大焕质子。只是低头看着身前焦躁不安的双手，眼中各种情绪交杂糅合，抹了一把脸，叹了一口气。
就连没个正形的王霸，也跟着郁郁起来。
他可是一路跟着当家的从京城过来的。为此，身为寇正爷爷半个老师的那位王家老祖，特地坐着轿子，去寇府骂了一通。
不过，最后也没有发生什么。就连皇上都没说什么。
这么些年江湖闯荡，王正朔想着给自己换个霸气点的名字，于是改名王霸。后来，在洛城城郊一带，遇到了一对偷渡而来的大焕士兵，还有尤信父母。
王正朔放下茶杯，发现桌上另一只杯子里也倒了半盏茶水。
“不过，你们倒是可以把这辰龙帮改改，指不定到时候道爷我发达了，做了一观住持呢。”林寻打趣道，“是吧，老山神。”
山神？哪呢？
王正朔想要四处观望，但是看在座众人都无动于衷，自己也是不好随意起身。
“仙师所言甚是，小神自当和寇帮主互帮互助。”一阵苍老而又温和的嗓音在王正朔耳边响起。
“哎嘛！”王正朔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紧贴着远离木桌一侧的椅背，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虎首老人。
门外传来一阵憋笑声，王正朔有些恼了，将手中茶杯丢向外头的门子。
可瓷杯还没飞出多远，就被一股琥珀色的灵力接住，缓缓飘回木桌。
寅显看了他一眼，继续笑眯眯地望向林寻。
寇正只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扶不住自己快要丢光的脸皮了。
“王霸，你要不还是出去巡逻一番，看看有没有大焕士兵偷渡进来？”林寻笑意有些浓。
“道长，你要不还是喊我王正朔，我觉得王霸这个名字不太适合咱们以后的道观。”王正朔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晓得了，乌龟。”
王正朔一脸无奈。
“仙师此番，何时动身？”
“洞元说正元宗十年一次的宗门大选要开始了，都是道门子弟，我自然也想去学习学习。”林寻看了一眼刘洞元，后者正在和跟着老山神过来的小虎崽玩耍，“今儿个就走吧。”
“这么早啊，本来还准备明晚庆祝一番呢，要不您明儿再走，宴席提前到今天便是。”王正朔正过身子。
林寻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情得办，你们庆祝就好。
县府衙门里，用完午膳的县官老爷脱去那身青袍，正要午休。
突然，窗户莫名被风吹了开来。
老人很是疑惑，这哪来的妖风，窗户都吹得开来。
懒得喊那门童，便自己起身走到窗台，拉起向外大开的窗子。
还是有些不对劲，这窗子是向外开的，怎的能被风吹开呢？
“贫道还是比较困惑，为何我只值三千两银子？”
天高云淡，正午时分，骄阳暖暖，但这位县太爷只觉如坠冰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