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放弃皇子身份’,直接让太后语噎很久。
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出身,在她养了好几年的孙儿眼中,还不如一个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
“州儿,你知道么?你现在说的话,二十多年前,你父皇也说过。”
邺景州直起腰身,眼底满是不信。他父皇是从底层爬上来,将权利看得很重的一个人。就好像现在,只因为兵权旁落,沈家功高震主,就要除掉结拜的兄弟。
二十多年前,父皇正是登基为帝的关键时候,怎么可能想要放弃?
太后叹口气,眼底浮起复杂且矛盾的情绪。她,只有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当年,城阳王死了,宠妃的那个小王子也夭折了。哀家虽然收养了你父皇,让他有了高贵的名分,但先皇且更中意唯命是从的五皇子。哀家想尽办法在京城斡旋,亲自送你父皇随沈家军出征,建功立业。
一切都照着哀家谋划的来,沈家军打了大胜仗,你父皇功名加身。眼看就要得到太子之位时,他却将你母亲带到哀家面前,还说要娶她做妻,和朱氏做平头正妃。
娶一个异族女子做正妃?就没有资格再做北邺的储君。对当时已经主掌半个朝野的朱家,更是奇耻大辱。哀家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父皇身上,他却为了一个女人,将哀家弃之不顾。
州儿,你是你父皇六个儿子中,长得最像你父皇的。想不到,这个痴情的劲儿也像。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放弃自己的皇子身份。”
邺景州显然没有抓住太后这番话的重点,而是着急问一句:“祖母,父皇最后没有坚持娶母亲为正妃,是为权利妥协了么?”
太后摇头:“你父亲没有为了权利妥协,而是为了你母亲妥协了。”
“什么……意思?”
太后转头看一眼撅着屁股趴在蒲团上打呼噜的沈暖暖,淡淡道:“因为,哀家将你母后放在身边养起来。如果你父皇不登基,不立后,不纳妃,就再也见不到她的柔儿了。”
邺景州后背忽然发凉,袖笼里的手也攥紧了起来。
太后这时候说的这个事,加上转头的这个眼神,等于告诉了邺景州。你不听话,沈暖暖也会重走你母亲的老路。
“祖母,这些话,您大可不必说出来的。”
太后转回眼神,看着邺景州的痛苦,扯开嘴角,居然笑了。
“城阳王和信阳公主的事,祖母只和两个人说了,一个是你父皇,另一个就是你。哀家是想让你们知道,哀家为了目的可以做到怎样。还有就是,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得到一些,必定会失去另一些。
至高的权利,只有孤独陪伴。当年,哀家有儿有女承欢膝下的时候,却被先皇讨厌,各路贱人逼宫,亲生儿子保护不住。那个屈辱的时候,哀家就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哀家都要站在权利的顶峰。
后来,哀家将碍眼的贱人全都弄死了。先皇追求长生,不问政事,就听信术士服用丹药,后服用过量暴毙身亡。后来的术士是哀家的人,丹药里的毒是哀家亲手放的。哀家做了这么多,从不后悔。
哀家是双手沾满鲜血,但也给北邺选了最对的皇上。如果不是哀家将你父皇扶持上位。而是让那什么小王子,三皇子坐这江山,北邺早亡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哪还有现在安宁的生活。”
邺景州知道太后为了目的,可以做到不择手段。也知道她一介女流,心中是有大谋划大道义的。
当年,凭着她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登基做女帝。但她还是让收养的儿子登基为帝,甚至一天都没有垂帘听政。直接自封于慈安宫,从此开始礼佛,不问事实。
太后一边说要至高的权利,一边又隐没二十多年。然后这忽然出现京城,立刻就有了动作。
邺景州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往那方面想。
“州儿,你想到什么就说。祖母都对你坦白一切,你还对祖母有所隐瞒,太不应该了。”
邺景州内心挣扎很久,才小声问:“祖母对孙儿说这些,是想……是想让孙儿去争不该争的么?”
太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就连鬓边的疤痕都显得柔和几分。
“所以说,你是和你父皇最像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人。”
邺景州断然摇头拒绝:“不,孙儿不会去争,孙儿也没有资格取证,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怎么了?是异族人么?那你父皇的母妃还只是先皇的一个洗脚丫头呢,不一样稳坐江山二十余年,将这北邺打理得太平富足?”
“为什么,是我?”
邺景州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七十多岁,回来掺和这件事。父皇有六个儿子,现在有储君,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
“因为,只有你,才能让北邺走下去。”
太后抬手,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她的手上。就好像,整个北邺的希望,都在她手上一样。
“现在的太子和她母亲一样,野心很大,却德不配位。他做北邺的君主,会为了建功立业四处征战,民不聊生。
大皇子,有仁德之心,却过于迂腐。事事听从母亲,母族朱家又过于强大。他将来登基,外戚专权,祸乱朝纲是肯定的。
至于吴王和齐王,庸庸碌碌的草包一个。吃喝玩乐,招猫逗狗在行,政事却一窍不通,十个江山给他们也会被败光。
最小的六皇子还不满十岁。他若是做储君,上面几个哥哥岂会服?心不平,便会有争执。兄弟反目,北邺内乱,外敌趁机入侵。州儿,你现在帮祖母想想,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这个位置呢?”
邺景州沉默了,想不到太后去古都生活好几年,对京城里的几个皇子还是了如指掌。更想不到,她这把年纪,竟然为了北邺的未来回来的,再次披挂上阵,为江山谋划。
但他还是摇头:“孙儿的身体祖母再清楚不过,命数已知,注定短折。终于,是祖母错爱了。”
太后呵了一声,又呵呵两声。
“祖母,真的错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