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黎好不容易赶到那郊外的工地时,却懊恼地发现自己晚来了一步,他看到的只有昏迷的几个警察、在幻觉中挣扎的凶兽……以及,掉在地上的胜邪。
“她已经来过这里了……”南黎走过去捡起了黑色的长剑,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被抓走了吗?”
他深恨自己晚到了一步,真没想到唐呦呦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他”的所在地,也许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击了……但更有可能的是,那家伙变强了。
南黎深吸一口气,步伐沉重地朝睚眦的方向走去,他要先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关于“他”强到了什么地步。
他走到凶兽面前,一下子就看出来问题出在它口中叼着的颅骨,他伸手欲把这头骨拿出来,却发现并不容易,睚眦的牙关咬的很紧,那颅骨几乎是嵌在了它的齿间,根本拿不出来。
“我勒个去,这是九尾的头骨?难怪……”南黎也看出了这骨头的厉害之处,不由得摇头叹气,早知道还是应该让九尾妖狐一起跟来的,这是她的遗骨制造出的幻境,她肯定知道怎么破。
看着不时抽搐的妖兽,南黎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睚眦的头,心想着和这小东西也是许久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而后把手放在狐狸的颅骨上,随即闭上眼睛。
他集中全部精神,分出了一缕灵识,进入到这个头骨为睚眦制造出来的幻觉世界。
经历过两次幻境的他对于这种被制造出来的虚假环境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睚眦身处的这个幻境,竟然满是白茫茫的雾气,他一时之间竟然看不清任何东西。
于是南黎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往前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个方向去,只是顺着直觉走而已。
“丫丫!”他喊着小妖兽的名字,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他完全察觉不到睚眦的踪迹,只得不停地呼唤着它的名字。
他走了许久,然而这个地方却似是漫无边际,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干脆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这个幻境里的时间流逝和现实世界是不是一致的,如果是的话,我走了这么久,那唐呦呦她……”南黎不敢再往下想,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有些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虽然担心唐呦呦,可也不能放着陷在幻境里的丫丫不管啊。他手撑着地,又重新站了起来,继续寻找睚眦。
“丫丫……丫丫……”他继续叫着这个名字,声音在旷野里传出了好远,甚至一声声地回荡着。
而这让这个世界显得更安静。
南黎站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禁不住苦笑起来,真没想到丫丫的幻境居然会是这样一片充斥着雾气的荒野,而且如此的静谧,真是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看来这一年,这小家伙也变了不少呢。
“父亲……母亲……”而就在这时,南黎忽然也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他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
因为他的自己的回音还没有过去,而太久没有听到自己以外的声音让他变得有些许的迟钝。
但反应过来之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回头四顾,那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地回响在旷野里,只是像是从很遥远的方向传过来的。于是他阖上双目,循着音源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反正这地方也没有什么障碍物,他并不担心被绊倒脚。
而这时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丫丫的幻境会是这样了,这是九尾狐依附在颅骨上的妖力根据睚眦的心境而建立起来的,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心魔的具象化,而这不解世事的小睚眦,唯一牵挂的便是他与唐呦呦吧?在他二人双双消失之后,她才会如此的惶恐茫然,以至于这个幻境里也充满了雾气,而小姑娘也一直在不停地寻找着他们。
这让他很是心酸。
一边行走他一边更加大声地喊着小家伙的名字,希望她能听到,而这显然是奏效的,不多时,南黎就能感觉到对方呼应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终于……
透过白茫茫的雾气,南黎很勉强才能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而那个身影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接着很快就扑了过来。
“父亲!真的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扎进他怀里的时候,南黎很明显能感觉到丫丫流泪了,这次的眼泪和以往撒娇耍赖的眼泪不一样,小萝莉是真的会哭了……或者说,长大了。
是因为我吗?南黎十分过意不去,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不谙世事的妖兽能够一直无忧无虑下去。
“是啊,”他扶着小姑娘的肩膀,温柔地看着她,“我回来了。”
丫丫的小脸上涕泪交加,肩膀一抽一抽的:“这一年来,母亲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去哪里了……但是时间久了,丫丫也猜到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父亲绝对不会弃我与母亲而去的……”
南黎哭笑不得地为她擦去那些眼泪鼻涕,而后叹道:“我是人,跟你是不一样的,寿命要比你短得多……纵容是呦呦,哦即使你……母亲,她有一天也会走在你前面的,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丫丫只是流着泪摇着头,南黎无奈,摸着她的小脑袋:“算了现在先不说这个,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丫丫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说道:“对呀!我才想起来……母亲被坏人抓走了!”
南黎抱起她:“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
“那要怎么出去?”丫丫眨巴着大眼睛,有些迷茫,“刚刚我试了许多种方法,无法走出这个世界。”
“幻境幻境,自然是虚幻的存在,只要你坚定心性,看破这份虚妄,自然能回到现实世界。”南黎虽然这么说着,但其实知道自己说的话很空,但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可破这个幻境,只能寄希望于丫丫能够领悟他话中的真意。
而丫丫到底是神兽出身,非寻常小妖可比,听了南黎的话之后
,她闭上了双目,进入了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冥想状态,南黎也不敢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
等到她再度睁开双眼,苍金色的双瞳像是两轮小太阳,接着便是一声长啸,南黎只觉得眼前的整个空间都要被她震裂了,而时空也发生了强烈的扭曲,那些白茫茫的雾气也变得极为刺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而感觉身边终于平静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
而他惊喜地发现,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中,再看睚眦,也恢复了意识,吐出了狐狸的颅骨。
而南黎再看那头骨,发现上头出现了一道裂痕。
看来这幻术算是彻底被破了。
睚眦依旧保持原形,它站了起来,抖了抖一身金鳞,然后咬着南黎的衣角不放。
南黎自然知道它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唐呦呦被那家伙带到了哪里去。
就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立刻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
但内容却无法让他不在意。
“我在金叶大厦等你。”
一定是“他”!南黎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跃上睚眦的背脊,拍了拍它的头:“走,我们去救她!”
“他”坐在金叶大厦的顶层,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市区,事实上这座足有99层高的摩天大楼可以说是江州市的中心商业区,也是本市最繁华的地区。
百货公司、餐厅、各种奢侈品牌的旗舰店、一层层的写字楼……即使非节假日,这里的人口密度也绝对处于一个相当高的水平。
“这就是所谓的沧海桑田吧……在我诞生的时代,这个地方还只是一片荒芜,有谁能预测到,在未来的某一个时段,它会成为华夏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呢?”看着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他”很有些感慨,只是很快又自嘲一笑,“他”的时代?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而“他”,又是谁呢?
“他”有过很多身份,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他”曾经是战国时的楚国贵族,也曾经是西汉的将军,还当过李唐王朝的权臣……甚至做过扶桑的阴阳师。
那些身份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转个不停,有些显赫,有些很平凡,而最初属于“他”自己的那个肉身,早就已经在数千年前消弭于无形了。而千百年来,“他”就这样变换着一个又一个的性命、身份、甚至是性别,也许一开始还不适应,但到了后来却是完全的麻木。
我到底是谁?我还算是活着的人吗?在累加起来的漫长生命里,不得不承认,这两个问题时不时就会困扰于他——而它们常常会混为一谈。
比如,如果最初诞生在这个世上的“本体”才算是真正的“他”的话,那么“他”便早就死了。那么他便只是一个幽灵,一个孤独地穿梭在时间长河里的幽灵。
而“活着”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是存活于世的肉体,还是不灭的灵魂?
其实,这
两个问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不太重要了罢……
“他”缓缓起身,夜风柔柔地拂过头发、脸颊、肩膀,远目望去是流光溢彩的夜景,是啊,既然自己还能感受到风、看得到这片景象、呼吸着天地之气,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些无解的问题?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倩影。
他怎能不熟悉呢?千百年来,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妖狐,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劫数。
对于九尾妖狐,“他”很难去形容自己对她的感觉,厌烦、忌惮、恐惧、迷惘……似乎什么都有。
自结识以来,她帮过他,也害过他,是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他”至今也不明白,这只强大的妖狐一直追逐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不错,“爱”一类的字眼他自然不止一次从她的口里听说,但“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种荒诞的理由,而在面对九尾幽怨的眼神的时候,有时候会忍不住茫然,从妖的嘴里能听到“爱”,而身为人类的自己却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究竟谁才是妖?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他”早已不是人类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兜兜转转的上千年,“他”是头一次这般直面她的眼睛,问出这个问题,而狐妖却是嫣然一笑:“这个问题合该是妾身问你呢?”
“我要返魂香。”“他”回答的很干脆,狐妖凝视“他”半晌,而后长叹一声:“妾身要你。”
听到这个从未变过的答案,“他”几乎要笑出来了,这头妖狐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你若是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拿去,反正现在我不是你的对手。”
九尾失笑:“妾身若是要你的命便早就拿去了……何必等到今日。”她说着又莞尔一笑:“不过妾身倒也不是一点都不记仇的……毕竟,郎君昔日为阴阳师之时,生生将妾身封印在杀生石上,令妾身遭受米分身碎骨之痛,甚至险些魂飞魄散……这些,妾身有时还会做噩梦呢。”
“既然如此,你更该杀了我报仇。”“他”冷冷地说道,妖狐一双妙目痴痴地盯着他:“若是再有一次能杀妾身的机会,你会……”“我绝不会手软。”
九尾狐“咯咯”娇笑起来:“是了,这才是你。”
“他”苦笑着开口:“我真是不明白……我身上有哪一点值得你……执着于我?”
“郎君执着于返魂香的理由,便是妾身执着于你的理由。”狐妖宛然一笑,“大抵是因为……从未得到过。”
“他”紧抿着唇转过身去,不再说话,而妖狐却不打算安静下来:“说起来,郎君为什么想得到返魂香呢?为了长生?可是,郎君这夺舍转生的法子虽然曲折些,但也算是个能够长生的法子吧?只不过,要小心会遭天谴哦~”
她沿着唇笑的花枝乱颤,“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但若是真有那一日,妾身会为你挡着的。”她收起笑意,语气十分认真,令他忍不住侧目。
“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得到返魂香不为长生,而是……”他顿了一下,眼中充满了令九尾妖狐诧异的狂热,“我想要以此为样本,炼制出新的返魂香。”
九尾先是惊讶,而后却又了然,到底他还是一名炼药师。
只是,这追寻了数千年的理由……却是如此简单么?
但随后她又自嘲地想着,自己追逐着他的理由,不也简单得很么?或许在某些方面,他们其实很相似。
“既然你不杀我,那待会儿就不要妨碍我。”“他”斜睨着狐妖,语气森然地警告道,九尾嘻嘻笑道:“放心,妾身说过了,你与那少年,我两不相帮。”
“那是最好。”“他”始终无法相信她,但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这么听着。
而九尾的眼珠子转了转,也走到“他”的身边,往下俯瞰,在夜色的掩护下,没有人注意到这座处于中心商业区的高楼的周边,已经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黑气围绕着了,而且还有不断往外扩散的趋势。
她看了一眼“他”,又转过头去看着一直昏迷在角落的少女,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少年应该快到了吧?
这里是人间炼狱吗……
南黎呆呆地看着这些自相残杀的人们,他们衣冠楚楚,可此时却面容狰狞,目露凶光,他们拿起所有手边一切能拿到的东西,疯狂地攻击着身边的人,意图置对方于死地,哪怕正在攻击的人是自己的亲人、朋友。
可他们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丝毫理智的存在了,而这样的眼神南黎很熟悉,这种嗜血的疯狂他在不久前就见过——那个毫无预兆就变成杀人魔的邻居。
而现在,这样的人却变成了一群,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染着鲜血,已经有不少人倒在了血泊里,而这样大规模的相互厮杀已经彻底让这江州市里最繁华的商业大楼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那个混蛋……”南黎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看到一个母亲终于失去了控制,癫狂地掐着自己孩子的脖子,而孩子面色青紫,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他来不及想太多,驱使着睚眦飞过去,然后一拳放倒了那个女人,接着抱起孩子,正要把他带离这个极度危险的区域的时候,手臂上却传来一阵异样,他低下头一看,那孩子正死死地咬着他的小臂。
对于感受不到痛觉的南黎来说,就算被咬下一块肉来也没什么,但让他心寒的是这孩子的眼睛,跟那些正在屠戮的疯子们没有任何区别,他凶狠地瞪着南黎,如果不是力量差距太大,南黎知道他是真的会杀了自己的。
但即使如此,南黎还是带着这个孩子离开了金叶大厦的范围,而离开那被黑雾包围的区域之后,男孩的症状稍有减轻,至少他松开了嘴,但整个人却变得毫无意识,眼睛翻白,嘴角流下涎水,痴痴呆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