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睚眦高高跃起,便化作了一道光芒,嵌入了胜邪剑之中,而剑身上,立刻浮现了一处张牙舞爪、怒目而视的凶兽浮雕,而那本就恶气萦绕的剑锋上,煞气更是大大增强,威力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那七煞自然对于这种威慑有着更加直观的感受,一时之间竟然有了逃离这阵法中心的念头,只是既然被召唤来,就不可能说走就走,还是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而有了睚眦之威加持的胜邪剑带着无上气势邪所向披靡地挥过去,胜负其实已经没有了什么悬念,七煞之中有一半在这一剑之下丧命,而余下的一半也不过是多挣扎了几下而已。
七煞尽桑,这凶恶的“七煞锁魂阵”自然也不复存在了,那些被禁锢的亡魂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甚至不需要唐呦呦做什么,它们自己就会在不久之后消亡。
倒是唐呦呦自己却喷出了一口鲜血,强行使用双煞合一的胜邪剑对她来说太过勉强了,因为以她目前的修为还不足以负担这等威力的法器,何况之前又被七煞所伤,身体更是承受不住,被煞气所反噬,此刻已经站不稳了,完全靠剑支撑着身体。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睚眦兽的吼声,想来是在担心她,可她现在却只有一个想法: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不知道到哪里去寻他……还是来晚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
她蓦地又咳出一口鲜血,接着便彻底晕死过去。
南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这株榕树下。
奇怪,这是哪里,我怎么会突然来到这边,我之前明明在……咦,之前是在做什么来着?怎么完全想不起来了?
南黎抓了抓头发,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会到这个地方的,莫非是在做梦吗?
“靠!管他是不是梦,总之先离开再说!”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棵树下,南黎莫名觉得很焦躁,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而就在他转头四望看看琢磨着往哪边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我去哪来的小孩,我最烦小孩了!”南黎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循着哭声走了过去,之后看到了榕树下放着一个襁褓,一个瘦弱的婴儿在声嘶力竭地哭着,两只小手也在不停地动着。
“这是……弃婴?”南黎楞了一下,接着满脸愤怒,“谁这么无良啊把孩子到处乱扔,不想养就别生啊真是!”
眼见那婴儿哭得越来越厉害,南黎只觉得耳膜都要炸了,他叹了口气,还是朝襁褓走了过去。
“像我这样的穷逼肯定是养不起你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送到民政部门去,让他们帮你找个好归宿……”
他正碎碎念着,忽然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同时还有一阵碎碎念:“哎呀,谁这么无良把刚出生的小孩乱扔?!就算要扔也应该扔到人多的地方啊!还好本大爷我今天路过,否则的话……真是作孽啊!”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南黎的面前,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他,南黎很无语地看着他,心说这货的想法跟自己还挺接近的哈。
“哎哟小东西饿坏了吧?我先找个让你喝奶的地方吧……不过我这么穷怕是养不起这孩子,怎么办,看来只能送到‘有关部门’去了……”
南黎的嘴角抽了抽:看来天下穷逼都是一家啊!
既然有人先一步抱起了那个孩子,南黎也就不打算多事了,他转过身正要走,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师父,我的名字叫做‘丘’,是不是你希望我的人生可以经历一个又一个山丘,然后领略人生美景啊~”
“想多了你,所谓‘丘’,意思就是你是你师父我在一座小山丘上捡来的!知道了没~”
“师父你说的这么直白真的好吗?就不怕伤了一颗纯真的少年心吗!”
“你这德行我还能不懂吗?你看看你这上蹿下跳的模样,哪里像是被伤到了!”
“啧,我那是隐忍不发,你这老头懂个屁!”
“哎呀臭小子你要上天啊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站住,让我揍你一顿!”
回忆到这里,他的手慢慢地颤抖起来,他又回过身去,正好那个男人也抱着婴儿站了起来。
果然是师父的脸,只是要比他记忆中的年轻一些。
而那个孩子……竟然是他自己么?
我还真是从山丘上捡来的啊……南黎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师父抱着婴儿从他身边走过,而老头子目不斜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存在吧?
可能真的是在梦里啊,否则……怎么能看见当年师父施救自己的情景。
但南黎现在也无心去想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梦境,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之后的画面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师父说是要将婴儿送去有关部门,最后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现在的福利院一个比一个黑心,我瞧你还有点根骨,不如以后跟着我修道吧”,之后婴儿就成了他的徒弟,也得到了性命——南黎。
到此为止,南黎还没有多大的感觉,甚至看着挺新奇,毕竟老头子抱着一个婴儿,他代入感不强。只是这个空间里的时间变化似乎不太科学,很快画面又切换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这下南黎的心情就有点微妙了。
因为七八岁的时候,模样已经长出来了,他可以在男孩的眉梢眼角看到现在自己的影子,他有些唏嘘地叹道:“看来,我真是天生丽质啊!”
那孩子也完全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正在一边自恋,他恹恹地抱着家经典,正在三心二意地背着书。
南黎小时候也是要上学的,但除了学校布置的那份学业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份来自师父的作业,背诵经典、咒语,学习各种手诀、剑术,再大一点,还要学习画符等等。
而他小时候显然不是个乖孩子,经常作弄师父,后果就是被追着打。
南黎看着被追了三条街的小屁孩,心说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在锻炼体能啊。
还有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老头,那个时候,白头发好像没有那么多……不会都是被自己气出来的吧?
之后老头子终于揪住了小徒弟,却没舍得真的揍他,一顿臭骂之后却带着他去街边吃麻辣烫了。
南黎看着吃的很开心的师徒俩,唇边漫起了一丝笑意。
但这种又是心酸又是怀念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
呸呸呸!那老头身体好得很,怎么会有事呢!
南黎正安慰着自己,眼前的景象忽然又是一晃,他知道场景又要变化了,只是真的见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
他看到了三年前,也就是十五岁的自己。
彼时他已经是个少年了,个头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师父,而那也是他离开师父,正式入世的一年。
“丘儿,你已经长大了,师父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教你了,你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临行前,老头子拉着他喝酒,“这杯酒过后,你就走吧,随你去哪里。只一句,不管在哪里混,不许丢了我们这一派的脸,不
然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之后师父神情郑重地把一叠符纸和一些法器交给了他:“我们一派的家当可全在这儿了,师父今日就正式传给你,作为唯一的传人,你可要好好对待,否则老子扒了你的皮!”
十五岁的南黎也一脸肃然地收好了那些东西,接着又眨了眨眼:“师父,你要给我的就这些?”
老头子眼睛一瞪:“整个师门的家底都给你了,还要怎么样?”
“……没有钱?”南黎无语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简直寸步难行啊,您忍心一个未成年人身无分文地出去流浪?”
“啪!”他挨了一个爆栗,老头子几乎要跳起来:“说好了独当一面的要什么钱!而且你师傅我自己都快吃不起饭了哪有钱给你这兔崽子!”
看着十五岁的自己十分委屈地揉着脑袋,南黎忍俊不禁,心说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太单纯啊,就这么被老头子给糊弄了。
“对了,”南黎在倒酒的时候,老头子忽然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徒弟啊,虽然咱们师门的本事绝对过硬,放眼望去,很难在同道里找到对手……但如果遇到了天师道门的人……还是尽量绕路走。”
“啊?为啥啊?”
“你不知道啊,他们那支的人啊,一个个都是野蛮人,蛮不讲理啊!而且门派里还有个镇派之剑……听过‘胜邪剑’么?”
“这好像传说中的凶剑啊……真的存在?”
“当然啦!那凶剑凶煞无比,总之徒弟你以后遇上了记得躲远一点。”
“师父……”“干啥?”“不会是你以前跟人家结了什么前仇,怕被报复吧?”
结果又是一顿爆捶,只是挨完揍之后,老头子却递过了一杯酒:“来,咱爷俩干一杯。”
南黎还记得那杯酒很苦涩很辛辣,但却压不住他的心酸,因为他看到老头子的眼眶都红了。
“走吧走吧,男子汉嘛,总是要独立的。”
那是南黎和自己师父喝的第一杯酒,也是最后一杯酒。因为那一次分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南黎怔怔地看着远去少年的背影,又瞧见那在徒弟离开后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的师父,忽然跪了下去,对着这恩师兼养父拜了三拜。
看不到也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预感,也许过了这一次,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给师父磕头了。
眼前的景象又开始变化,这一次南黎也有些期待下一幕刷新的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仿佛镜头切换一般,新的地点和人物出现在他眼前,南黎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繁华热闹的街头,人来熙攘,看起来倒像是节假日。
南黎站在人流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得到他的存在,他已经对此很习惯了,只是此刻有些茫然,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认识的,难道这一次只是想让他单纯地逛逛街么?
不过没有茫然太久,像是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一般,很快他的视线落在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头“熊”身上,那熊正在步行街上向过路的人们发着传单,看上去憨态可掬还挺萌。
南黎莫名觉得那熊的身上有熟悉的感觉……当然不是那熊本身,而是里头扮演的那个人。
应该就是这家伙不会错了吧?
等到把手里的传单全部发完,那熊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了,南黎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他有预感,这个人一定是他认识的。
也不知道这是几月份,阳光还挺刺眼,那熊走了一阵,大概是觉得热了,于是伸手把头套摘了下来,南黎莫名地心一跳,接着就看到了一个少女。
有谁能想到这笨重的灰熊套装下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呢。
美丽?
“咳咳……”南黎承认自己在想到这个形容词的时候起了鸡皮疙瘩,不过仔细看看她,确实还是挺可爱的嘛……
“头发……变长了啊。”南黎再一次望过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她的头发,不过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这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似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头发还只到脖子,现在却已经是齐肩了。
他们,有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吗?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还在继续走,南黎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甚至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南黎摸了摸鼻子,心说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痴汉啊。
唐呦呦走到了一间咖啡店里,和店里的侍应生很熟稔地打起了招呼,南黎一怔,没想到这货居然还换工作了,而且她现在的交际能力还真是大大地提升了。
“看来,她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嘛……”南黎有些酸溜溜地念着,但心下却是一凛,一个人……他们果然已经分开了么?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一会儿,她换了衣服出来,他很是意外地发现,她穿的是一套很正常的现代装,而不是之前很招摇的古道服。
南黎还没反应过来,她又离开了,他赶忙跟了上去,这一次去的是超市,她推着购物车选了一些果蔬,又往车里扔了些日用品,之后到收银台前排队结账。
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落在南黎眼里却又不一样了,毕竟一气呵成完成这一整套的流程的人可是唐呦呦啊……那个生活残障!
他是离开了多久,为什么熟悉的人和事都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而他,又到哪里去了?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真是讨厌啊,明明还有以前的记忆,却对当下的自己一无所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一直以来都气定神闲的南黎第一次有些焦躁了。
唐呦呦拎着一大袋从超市里走了出来,南黎有些木然同她一起上了地铁,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才发现地铁的路线很熟悉,似乎是回家的路。
还是住在原来的家吗?
家……他自己也被这个字眼惊了一下,什么时候,那里都已经是家了?
因为,有她在么……
他甩了甩头,不愿再多想这个问题,眼看着地铁到站了,她起身下车,南黎也跟着一起,又随着她一路回到了住处,一进到这里,他莫名又有了种“卧槽好久不见”的感觉。
不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情绪啊!南黎简直要抓狂了。
“丫丫。”唐呦呦开口了,她一声招呼,小萝莉立刻从内屋里活泼地跑了出来,张口叫“母亲”,少女苦笑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而是将她抱起。
南黎怔怔地看着小姑娘,心说连丫丫都长大了许多。
“胜邪给你,你自己去玩吧。”唐呦呦说着将自己的长剑递给小女孩,“我要打坐了,不许吵闹。”
“知道了。”丫丫抱着胜邪又回屋去了,唐呦呦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正要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忽然转头望去。
南黎原本正在感叹这日常真是太熟悉了的时候,却蓦然发现她侧过头来,视线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惊慌了一下,毕竟他现在就跟偷窥差不多啊,要是被发现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为、为什么还在看啊……”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害我都不敢动了……”
唐呦呦定定地望着他的方向,搞得他愈发的紧张,身体也僵硬起来,就这样隔空对峙了好一会儿之后,南黎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干嘛要自己吓自己啊!她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他正嘀咕着,却不妨她往前走了一步,他又是一惊,却诧异地发现唐呦呦的神情有了一点变化。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明明是僵硬着的一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南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唐呦呦。
对的,就是脆弱……可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他自己的心口也莫名跟着绞痛起来。
“你在那里吗?”她忽然又出声了,南黎全身一僵,“你在那里吧。”
他的嘴唇动了动,很想问一句:“你……看到我了吗?”
只是没等他问出来,又听到她在说:“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走了吗?我什么时候走的?我为什么要走?
这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三个问题,终于开始折磨他了,南黎感觉到头痛欲裂。
“你走之后,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学过城市生活,想要忽略你已经离开的事实,但事实是……”唐呦呦赤着脚,一步一步地往他的方向走过来,“我现在过的,就是你以前的生活。好像,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啊……”
南黎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她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可是,你居然又回来了……”唐呦呦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现身见我一面?!”
南黎的手颤抖着伸了出去,他想要摸摸她的脸,擦干她的眼泪,但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却颓然垂下。
他苦笑起来:“为什么啊……这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呀。”
唐呦呦满是泪痕的脸震惊地仰起,南黎目光复杂地望着这张脸:“你到底想要玩到什么时候?这样玩弄一个死人,你不觉得你的恶趣味太过分了吗?”
眼前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居然咯咯娇笑起来,而她的面容也产生了变化——从唐呦呦的脸,变成了一张云山雾绕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脸。
“没意思……”她嘟哝了一句,随后却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问我怎么发现的……”南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货才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好吗……一想到这个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说就算了。看来还是我的功课做得不够多……”她撇了撇嘴,而后又笑起来,“不过你可知道,我让你看到的那些情形可不全都是假的……应该说,大多都是真的。”
南黎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怎么样?想回去看看么?”她略带些蛊惑地问道,南黎嘲讽一笑:“回去干嘛?回魂啊!头七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对了,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再拘着我的魂魄了让我安心去投胎不行吗?!”
“就这样离开,你甘心吗?”她嫣然笑道,“你珍视的那些人,不想再见一面吗?”
“缘分已尽,也没什么好见的了。”他淡淡说道,“反正过了奈何桥,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人真是看得开呢。”她歪歪地靠在沙发上,姿势相当撩人,只是她现在还顶着唐呦呦的样貌,实在让南黎觉得很违和,于是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可是,妾身却是不信的。”
对此南黎的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你爱信不信。”
“我们来玩个有趣的游戏好不好?”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