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要些糕点嘛?”糕点铺子的老板娘扎着朴素的头巾,怀中也有一个嗷嗷待哺嗜睡儿。
步厉见此情形,下意识的放柔了声音,生怕自己以往的气场会吓醒睡着的孩子。
“有什么特别甜的么?”
“咦?”这老板娘颇为好奇的多看了眼步厉,显然是没料得这么个威严的大男人会喜欢甜食,但秉着上门皆是客的原则,温柔的介绍道:“咱家的糕点,就连凤临城中的富人家都会打点下人来买,所以公子定不会失望。至于这甜的糕点,桂花糕和绿豆糕、红枣团都不错。”
步厉打量半天,也没有决定买什么,索性问的直白了些,“若是最甜是哪一种?”
“公子居然如此好甜?”这老板娘都讶异了,看的步厉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得不解释了句:“是在下内眷。”
“喔。”老板娘恍然大悟,感情大半夜的来讨好情人来的,她连忙笑道:“若是如此,公子不如一样来一些,看她喜欢哪一种,再来买就是了。”
步厉思忖了下,也觉此种比较合适,便点了点头,让老板娘替他将这几种糕点称两打包。
收好东西交完钱,步厉又看了眼将睡儿抱在怀中的老板娘,迟迟未走。
老板娘狐疑的抬头,然则刚做完买卖也不好意思轰人,只好柔声问道:“公子是还有什么事么?”
步厉愣了愣,斟酌了片刻,问:“孕妇应该注意些什么?”
老板娘傻了半天,终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寡言多虑的公子哥原来是在为怀孕的娘子奔走,这么想便通透了,“孕妇也分好些种,有些会泛酸,有些好吃,有些爱酸嗜辣,有些会喜怒无常。”
见步厉虽然面无表情,但显然是认真在听,老板娘便借着说了下去,“都说酸儿辣女,公子夫人是好的哪一种?”
步厉无奈,“她想吃甜的。”
老板娘捂嘴一笑,“这些话都是随便说说,公子可以多注意些。总归不能累着不能饿着,总要宠着。”
旋即她的面容就有些哀伤,看着怀中的孩子,“咱家相公便是出外打仗,没人疼爱,若是没有隔壁李婆婆照看,若不是为了这孩子,早就不想活着了。”
“叨扰。”步厉见其这般,也不好多问,便拿起纸包好的糕点,准备离开。
那老板娘立刻起身,“你等等。看你这位公子也是出门在外,千万要照顾好你娘子。”
步厉被这种善意说的心中微暖,回身拱手,这才掉头离开。
苏嫄与步厉在曹安过了一夜才启程离开。
下了楼才知道昨日步厉准备了些什么,为了不让她长途跋涉累到自己,步厉买了辆马车,雇了个车夫,马车外用厚厚的布帘拦风,而车内则是一张小小的软榻,榻上搁着的是几件披风和小被;塌下则铺上上等兔毛的毯子,右侧以一道雕着菱花的小拉门装饰,拉开后则放置着各种苏嫄想吃的糕点及果脯,右侧最里方固定了个暖炉。
当苏嫄坐
进去后,立刻感觉这里头的世界与外面的寒冷彻底隔绝开了,只觉温暖如春。心中大为感动,要晓得若非步厉精心的为她设想,回程哪里会如此舒适。
步厉跟着上了马车,对外面的车夫说了句话,马车便自朝着抚城的天门山逍遥峰去了。
苏嫄从柜中摸了个果脯放在口中,甜入心底,待步厉坐定后,也裹着小被靠了过去,“门主,我们这次就从官道上走么?”
“自然。”步厉回道:“江湖之中,敢拦我的人,没有。”
自从连玉山血战之后,的确没有人不怕复出后的步厉。全因为其根本就是不怕死的魔鬼,不仅仅让正派的人心惧,也让后来强行对苏嫄出手的百花宫吃尽苦头。
“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赶上回去过年守夜,依依还在山上等我回去的吧。”苏嫄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念起自从自己离开后,一直未能与杨依依联络,也感觉十分抱歉。
“对了,风子轩回来了。”步厉想起此事,说道。
“真的?”苏嫄高兴的问道:“那雷堂主与言堂主呢?”
步厉眸间滑过丝异样,“他们没回来。”
“没回来是……”苏嫄反应过来,“他们是转投云冷羿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步厉慨然,“自连玉山一役后,地狱门本就还需要八载十年才可恢复元气,他们若是不回来也可以理解。这事,还是多亏了你。”
“什么?”苏嫄不明所以。
“风子轩说若非是你的要求,云冷羿根本不会放他安全离开。”步厉难得打趣了句,“他可真爱你啊……”
苏嫄顿时臊的脸红,“别、别乱说,我和冷羿清白的很。”
“冷羿?”步厉挑眉。
苏嫄惴惴不安的抬眼,忽然莞尔一笑,眉眼弯弯,“门主你莫不是醋了?”
步厉低下头,狠狠咬在苏嫄颈上,低声喝道:“不许念着他,还有什么来世报恩。”
苏嫄嘟嘴,“当时谁晓得门主你心里头是不是有圣主子,就光那件事就愁的我要死,一面怕你放不下她,一面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可为难了。”
见她说的真情流露,步厉也落了心中大石,他们二人走到一起,也只能说是波折不断,困难重重。这其中如果不是苏嫄自己一直坚持,一直努力,恐怕他此刻依旧是孑然一身。
苏嫄挪到他的面前,捧着那张完好如初俊朗无双的脸,痴迷的道:“门主啊……你可知道嫄儿此生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可世人常说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每当拥有此刻完满,却总是会担心风雨欲来。”
眉目如画的小脸泫然欲泣,步厉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因为至今他还没有说过,想放弃玄天八卦一事。
“你可知道,此事是唯一能让墨昔尘坚持下去的理由?”步厉没有立时应许,而是话锋一转,让苏嫄顿时萎靡下来。
是呢。白彬的余愿余心比她坚定的多,否则不会带着要拖云冷羿一起下水的目的慷慨赴死。墨昔尘
必须会为她报仇,但是领教过凤烨然等人的手段,苏嫄很清楚,再坚持下去也是以卵击石,毫无建树。
她的信心早在对方众多好手以及步步为营的计谋中,被毁的干干净净,尤其是他们这些人,目下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再非隐秘行事。
“另外,回逍遥峰后,恐怕我暂时不能露面,你也得去禁地生活。”步厉忽然道。
苏嫄双目一凛,“我倒是忘记,即便是云冷羿想办法放了我,凤烨然暂时还不会放弃对你和墨昔尘的追踪。这么说,走官道的确不太安全,我们还是小心些吧。”
步厉难得的浮出一丝微笑,“这就叫实之虚之,凤烨然如何能想到我们大摇大摆的走着官道。倒是进了青阳镇回山的那条路却不会太平。”
苏嫄想了想,“看来我们还是不回逍遥峰的好。”
步厉意外的看着她。
“就在青阳镇住下。”她想起了那个隐居在青阳镇的沈娘,当初也正是她收留了自己几日,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要去与沈娘见个面,至少要弄清楚,她究竟是知道水千墨是云冷羿,还是与其并非真正的母子。
即便也是在骗她,但苏嫄笃定,沈娘绝对不会害她。
这是女子的一种直觉。
步厉凝望了她半晌,自从二人关系确定了后,她倒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幸好他也不再坚持自己往日的霸道行径,只点了点头,“青阳镇也可,方便召集人手。”
“大隐隐于市。我想凤烨然再想拿住你,也不会想到你会在市集之中生活。”苏嫄更加坚定了点。
“哎……若非有我……门主独来独往谁能拿住软肋。”她颇为心烦的窝到软榻上,甚是苦恼。
步厉半晌没有回答,突然说道:“我听说孕妇不能抑郁。”
苏嫄愣住,将方才那些烦躁的事情先行放下,毕竟眼下是安全的,那就有一日过一日。至少她苏嫄的命尚算大,望能凭此再过一劫。
将悬起的心缓缓放下,她才眉眼弯弯笑着凑过去咬耳朵,“门主这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步厉狠狠的一巴掌拍在她的身上,惹来低声轻呼,那双水眸怨怼的瞥了一眼,他才巍然不动,用异常冷静的表情回答:“街上打听的。”
苏嫄这才噙着更加甜美的笑,追问着:“那还问了什么?”
“……”
步厉沉默了,显然是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但苏嫄哪里肯依,一直在旁纠缠。
他自然不能说,什么卖糕点的说酸儿辣女,驿站的人说孕妇不可长途跋涉不可劳累,卖毛毯的人说孕妇得惯养着不能让其心情抑郁脾气暴躁……他才不会说自己因为有了孩子心情太过良好,四处打听如何照顾孕妇一事。
苏嫄问了半天他也不肯回话,却又心知肚明还是留几分面子给步厉,心情大好的从柜中又摸出了红枣团子,搁在了口中。
马车颠簸,显然是入了山路。
过长天镇的时候,苏嫄心情明显忧郁了下来,听着外头的雪
花打在马车上的声音,更是想念起白彬的音容笑貌。
从怀中取出白彬的那柄小扇摊开,当日白彬倒在她怀中的时候,便将这柄扇子放入了她的手中。她明白白彬的意思,要将其带给墨昔尘。
扇面上是由白彬自己绘的桃花夭夭,烟云皑皑。这是柄最普通的折扇,与云冷羿手中的那柄利器,有着天壤之别。
长天就是接连南北的一座重镇,她几度想要下去看看长天坊的现况,却也知晓这样只会徒增危险。李昭语小胖他们,更是再无缘得见,亦是没有逗留,就朝着南方驶去。幸好凤烨然并没有骚扰百姓严防关卡,他们顺利的离开了长天,至此踏上了返回青阳的官道。
因步厉谨记不要让孕妇抑郁这个嘱咐,见她拿出了白彬的扇子,便晓得她又不快乐了。
硬着头皮的微微掀开车帘,看向外方。
年节将至,雪花又大朵大朵的盛开在江南大地,与北方铺天盖地的无垠洁白不遑多让。
他想了想,岔开话题说道:“这将是南方最后一场大雪了。”
苏嫄心神微动,从这缝中朝外看去,过了南方这最后一场大雪,入了春,他们的孩子就快要来临。
抚城青阳镇便位于天门山脚下。
这座标准的江南小镇,水连水,桥接桥。因前些日子的一场大雪,使得水面亦是结上了层薄冰。苏嫄因被步厉养了好些日子,不但微微发胖了些,肚子终于是凸出了些。若非有件狐裘大袍罩在身外,明眼人定是能一眼看出她是有孕在身。
二人在青阳镇下了车,那马车夫一路跟随,也算是忠厚老实的人。步厉放心的又多给了笔钱,让他在青阳置备个房子,好让苏嫄可以不知不觉的住进去。
马车夫名叫付同,是凤临城外郭城凤临县人,因在曹安县娶妻便落户在了曹安。这一趟赶车,是他今年最后一趟营生,事毕便会赶回曹安与妻儿相会。既然能多挣一些自然十分乐意,选来选去,最后在青阳镇的城郊找了个合适的住处。
步厉与苏嫄说这付同别看老实,实则是个精明人。一路而来从不多话,却对二人想要隐匿住所的想法,捕捉的很是清晰。所以仅仅出去一日,却在城郊选房,着实厉害。
苏嫄那愈加柔美的面庞上也显出了些紧张,“那此人不会有问题吧?”
步厉摇头,“这付同已在曹安替人驱车赶马数十年,我租车时候特意打听了下。”
苏嫄这才安下心来。
只是连步厉也感觉出来,当离青阳镇越来越近的时候,苏嫄的面色却越来越不佳,再度回到像长天坊那样的情绪中去。
不过他很明白这是为何。虽然二人之间在这近二十天的路上,亲密无间,真的是夫妻一般的生活。但却没有办法在这里,也是如此日夜相对。
步厉要回逍遥峰主持地狱门的大局,要与墨昔尘见面商量取道深山找到玄天八卦的秘密。即便是步厉放弃这第二桩事,凤烨然也不会放过他步厉,所以
他必须以秘密的手段迅速解决此事。否则他一辈子都只能与苏嫄藏藏躲躲,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十分想伸手抚平苏嫄眉间的愁纹,终究还是放弃,男儿立世终是有太多不如意,又岂能尽如人意。
马车渐渐驶出繁华的镇口,过了片树林后渐渐停下,那付同开口道:“二位,到啦。”
先是步厉,后扶着苏嫄下了车。这座小四合院落依山傍水,虽冬意十足,却也能感觉到,当春暖花开时候,这里将是多么美妙的地方。单是如今院落里数棵苍天老树,就已经让人体会到即将到来的春日里的舒适。
步厉难得的说了个好,对付同道:“多谢。”
付同憨实的笑了笑,“不过在下不太识字,得辛苦二位自己进去与房主签下房契。”
步厉欣然点头,二人站在原处送走了付同,才朝着这小四合院走去。
与房东签完房契之后,苏嫄总算面色稍霁,揉着胳膊准备开始收拾房子。
步厉跟在其后,皱眉道:“我回去后会让杨依依带人来照顾你。”
“门主你这就要回去了么?”
步厉颔首,“出来已近一月,再过十日便要与墨昔尘在天狼崖会面。门中之事虽有风子轩代为打理,但终究不及自己亲自过问的好。”
这时一阵凉风吹过,苏嫄觉着有些冷,微微蹙眉,便避入房中去,推开主屋的门,内中摆设齐全,偏生少了点人味。偌大的房子若是连步厉都离开,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些许孤单寂寞的感觉。
虽然在别苑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但至少门外有守卫,凤烨然云冷羿三不五时的来骚扰,而今这心满意足的生活终于在此刻画上终点,只因为他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江湖地位需要维护,而她,却必须守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着孩子降生。
步厉不可能让她犯险。
她自己也十分清楚,眼下对二人来说,最要紧的是什么。
苏嫄不可能劝服他罢手,眸光轻飘,落在了遥远的逍遥峰上,“也罢,门主去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在寂静的四合院中,似乎愈加悠远和惆怅。
步厉转过身,她却生出一种若此刻就放他走,就会是永远的错觉。苏嫄断然上前,拉住了步厉的衣袖。
“门主……”
步厉转过身来,狐疑的看着她。
卖糕饼的老板娘说过,孕妇的脾气最是喜怒无常。今日果然要好生领教了。
苏嫄一咬牙,颇为委屈的道:“门主既然此刻回到逍遥峰上,也是秘密行事,何不将这里作为你的居所。只要与青阳镇里的兄弟知会一下,风堂主等人自会来到这里与你碰面。”
见步厉负手而立,显然是有所思考。
她不遗余力的解释着:“诚然,也有嫄儿的私心。冬日疏寒,苏嫄实在不愿一人独居,更不愿与门主分离。”
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她痛苦的说道:“至于与墨师傅见面那事,也是嫄儿的事情,自是不能让你们两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