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云冷羿险些在心口点上一粒朱砂,孤独笉妤始终是她与步厉之间无法跨过的阻碍。
苏嫄恋恋不舍的强自脱离步厉的怀抱,转身看向悠悠长河,那刺骨清寒迎风而起,扑面再来,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是呢,即便是恨又如何?她争取过,得到过,也体会过,应该也已足够。
明知贪心不可为,却定要为之。总归不是她苏嫄的本性。也知晓依着步厉的个性,原本什么都不用与她说,而解释那么多,更是明确的告诉了她,他在孝与爱上,还是选择了忠于孝道。
一缕长风拂起轻衣,苏嫄垂首道:“在马车上,我与云冷羿说,逍遥峰的日日夜夜是我心之归处,其实他不知晓,只有门主你,才是我心的归宿。”
放下吧,放下吧。
她颓然转身,将手搁在步厉的心头,柔声道:“我在外一月,虽偶有动摇,但始终坚定自己的心和行。世间男子皆可三妻四妾,但嫄儿一直不喜三心二意之人,若门主欢喜的始终是绯圣主,那些在晏雪山的行径,便是苏嫄自己作孽,坏了你们的天定因缘,本就应该退出。”
苏嫄声音轻轻落在实处,却带着无比的惆怅和伤怀,“所以门主,你思考一下,再告诉嫄儿,你心之归处在哪里,究竟是想与谁,共度一生。”
她缓缓走回那块青石,沉沉坐下,忽然一阵呕吐的感觉袭上喉头,拼命捂住嘴才压了回去。
步厉自接手地狱门以来,从不曾将情放在第一位。
至少当年即便喜欢孤独笉妤,也不会因为她的背叛而动摇到他所有的根基。可是今日苏嫄的问题,却让他真的有所思索。
心之归处。
是孤独笉妤日益改变的态度,还是苏嫄持久不变的情意。
从很早前,他那被苏嫄的温情埋下的种子,如今早已成苍天大树。那十年间无微不至的照顾,那生死线上拼尽全力的救护,那风雨里娇柔下的坚定,还有那晏雪山里日夜缠绵的风情;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当她说出那句问话的时候,在脑中自然浮现。
满园花草,那沐着柔光的女子,在灶房之中忙碌的身影,便是他心之归处。
若他放弃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傻子,举世无双的傻子。
步厉那如刀刻般俊朗的面容丝毫没有因为心境的变化而有任何改变。在寒风之中,玄衣黑发,宽肩窄腰,傲然挺立,有若天神。
苏嫄这几日之间,事事生变。已然让她的心如止水,被破坏的干干净净。而正因为这诸多变故,让她比以往更加坚强。
若是步厉选的是孤独笉妤,她决定不去逍遥峰。如果是以往的她,哪怕是对方要与孤独笉妤在一起,她亦可陪伴左右,只要能看着他便好。
但是现在不同,她若是能坦然的面对才怪。毕竟以往的她从未吐露心声,而现在的彼此,再不可能是当初的关系。
到时候,想办法找到隐居山林的晏雪,结庐比邻,有他在,至少孩子能顺利生下。
步厉这老
半天不说话,苏嫄便以为他是不忍心与自己说。
袅娜站起,她柔声道:“门主我走啦。”
顷刻间,就被拦住去路,步厉很是无奈的执起她的手,沉声道:“与我回家。”
苏嫄的眼前,仿若隔了层白纱,朦胧一片。不知怎么地,就喜极而泣。
山高水长,心之归处,便为家。
至少,她此刻有了一个真正的家,让这只流落于世间的凤凰,不再孤单。
为了让苏嫄能好好休息,步厉选了一条官道。若云冷羿连这等事都办不好,就不会唤步厉来救苏嫄。江湖上的纷争二人依旧是敌人,只在他护送苏嫄回家的这条路上,安全即可。
步厉甚至是心照不宣,彻底清楚了云冷羿的心意。
这一路上,苏嫄与他将在别苑中的事情说的很是清楚,包括白彬的死。
“只是慢慢我亦是想通。”苏嫄抹去眼角的泪,“此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伤春悲秋亦是徒劳,白彬就算在地下也不乐见我一直如此。只希望我们能及时找到墨师傅,别让他做傻事。”
“墨昔尘与我约好,一月之后于天狼崖见,想来应是还不清楚白彬之事。”步厉记起之前白彬的嘱托,她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自己与墨昔尘,俨然有看穿后事的意思。只是当时他与墨昔尘二人没有想太多,三人说好分头去办,不在长天坊会面,而一月后于地狱门禁地天狼崖话事。
苏嫄点头,“若是如此,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能让她缓去伤痛,若是要瞒过墨昔尘,定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步厉难得劝慰了句:“白彬一生,足矣。”
虽只短短六字,却让苏嫄心里好受了很多。是呢,白彬这一生,虽然只短短二十余年,却掌握了整个大庆的珍宝财路,以女子之身博得江湖上连男人都不能匹敌的美名,甚至让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倾心于她,不仅如此,更寻得了自己的真心相爱之人。
这几件大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这般年轻就能达到。
所以当世,只有一个白彬。
而以后再不会有第二个。
苏嫄松了口气,看向步厉,终于颇为疲惫的笑了出来。
大约又走了一个时辰,在个村落里寻了处人家借住了一夜,梳洗过后再换上件朴素点的衣裳,步厉便又带着回复些精神头的苏嫄赶路。
二人沿着凤江走到了紧挨着的曹安县,曹安尚属于凤临城的郭城,虽然未能离的太远,但步厉说,凭他的直觉不会有追兵到来,至少这算是对情敌云冷羿勉强的信任。
自从怀孕之后,除了时时会有泛酸的感觉,最大的问题便是容易肚饿。走的又累又饿的苏嫄也觉自己撑到此刻委实不易。尤其是看见挑着水果的果农,更是感觉口馋。
匆匆掠过几眼,忽然轻轻扯了扯步厉。
“嗯?”
她羞赧的道:“累了。”
步厉环视了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同福客栈说道:“今天就早
些在那里歇息。”
苏嫄真希望眼前立刻出现张大床,睡它个三日三夜。不过好在步厉似乎也觉着有些饿了,两人就来到曹安的酒楼里,要来一些当地特色美食。
苏嫄哪里管的上好不好吃,她的肚子已经饿的前心贴着后背,吃起来比往常更要洒脱几分,颇有种女中豪杰的气场。就看那檀口微张,动作依旧优雅的紧,只是速度上快了许多,转眼间,桌面上风卷云残的扫荡一空。
连正在饮酒的步厉都奇怪的问:“究竟云冷羿几天没给你吃饭了?在村子里不是已经买了干粮?”
苏嫄撕着小饼往嘴里放,含糊不清的嘟囔着:“这如何能够?现在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吃,路上体力透支,现在就如同个无底洞般,怎么都填不饱,或许是怀孕之过?”
步厉忽然僵在原地,看着那边毫没在意方才自己说了些什么的苏嫄。
桌子微微一摇,她从面前的烤鸡上抬起头,却看步厉的手尚在发抖,“门主你怎么了?”
“你方才说……你怀孕了?”
苏嫄惊慌的捂住嘴,“啊,我说了么?”
步厉额上青筋直冒,有种想要将眼前的小女子吃进腹中的冲动,“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苏嫄慢条斯理的将擦干净手,微微一笑,“自然是逍遥峰上。”
眼里泛着惩罚的目光,顿时让步厉领悟过来。小妖精始终还是个小妖精,即便是顶着张惹人怜爱的脸。若非他在河边选了她,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去了何方。
心中又好气又欣喜,简直是五味杂陈。
步厉立时搁下手中酒盏,走到苏嫄身边,坐下,在她耳鬓厮磨着说了一句,“我们去客栈里好好说如何?”
苏嫄打了个冷颤,谄笑了下,“嘿嘿门主,有什么话不能在桌面上说呢?”
步厉几乎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提着苏嫄的腰带,抗进了客栈,二话不说丢了块碎银,“上房一间。”
那小二十分机灵,立刻抬腿,小短腿跑的十分迅速,嗖嗖两下就冲到了二楼,率先开门,耳旁还听着那被扛着的女子连声叫唤:“门主……门主……饶了我吧……我不就是忘记说这回事了么……门主……”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小二生生听见软糯的一声轻喊,让他都麻了半边身子,“相公……”
他还想再听那好听的声音,凑到门旁,却忽然撞到了庞大身躯上,那男人冷冷的盯着他,吓的他立刻掉头就跑,口中说道:“您二位继续您二位继续。”
步厉闭上门,转头,见苏嫄忽然转作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觉好笑。
“过来。”
苏嫄连忙殷勤的凑了过去,像以往那样坐在步厉的身上,软软的靠在他身上轻声问:“相公你说,是想要个女儿呢还是儿子?”
一句话问的步厉原本满腔的暴躁瞬间抚平,揽着她半晌没有动静,终于长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步厉……终于……”
苏嫄拿手覆在他的唇上,笑说:
“别说,因为嫄儿能为门主生一个,以后还能生第二个。你说不论男女,都叫步锦如何?”
步厉应了一声,显然是同意了。
苏嫄才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双眸子漾着水光的看着步厉那雷打不动的表情,真是个铁疙瘩,明明心里笑翻天了。所谓母以子贵,苏嫄算是彻底尝到了这几个字的甜头,整个人都顺杆子上爬,越发无法无天。
“相公都不让嫄儿吃饱,可恶。”她气鼓鼓的表情倒是可爱至极,就连平日微微下垂的眼睛都瞪圆了开来,十足的恶妇形象。
步厉终于不再维持那冰山表情,因着软玉在怀,这一话说,便顿时燃起了熊熊火焰,有些不可收拾的迹象。
苏嫄茫然不知,捂着肚子扭来扭去,“饿……咕,真的没吃饱。”
步厉失笑了,唇角浮出一丝不易见的弧线,忽然将苏嫄的身子一抱,二人亲密无间。苏嫄被那忽然袭来的男人气息,轰的整个脑子都空白一片,转眼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更遑论说自己肚饿。
随着那愈来愈近的俊朗面孔抵额相触,她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步厉下颌上细碎的胡茬,不觉娇羞的垂下眼,感觉到心跳加速,脑中浆糊一片。
步厉迅速贴了过去。
苏嫄只是轻轻“唔”了一声,便如同饮了一坛百年老酒,醉的云里雾中,寻不见方向。苏嫄就已经彻底放松了全身,大有任人宰割的趋势。
步厉松开她,声音变得沙哑而又低沉,“想不想?”
苏嫄哪里经得住这等招惹,轻轻一捶,面红耳赤的说:“想、想。”
步厉轻笑了出来,将苏嫄搁在了塌上。
外有冬日,内隐春光。
待拂帐而出,俨然已是戌时,劳动一番再算上过了晚饭时间,居然又觉着饿了。
她返身推了推步厉,轻声道:“饿了……”
步厉铁臂一挽,让二人面对面,嗓音愈加迷人,“怎么,又饿了?”
“没有!”苏嫄撅嘴,“你儿子想吃饭了!讨厌!”
这时楼下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渐渐的,离的远点的地方,也有鞭炮响起,此起彼伏,甚是热闹。苏嫄好奇的扭过头,捡起衣裳着好,推窗看去。
或者快要过年的缘故,曹安县里的人们皆都喜气洋洋,早有穿着红袄的孩子们走街串巷的跑跳着,在放着鞭炮的店门口聚集玩耍。
步厉也终于起身,懒洋洋的唤了一声,“夫人,着衣。”
苏嫄听的浑身一震,扭过头来,喜上眉梢的问:“你将才说什么?”
步厉达到目的,抿着薄唇成一条直线,就再也不肯开口。
苏嫄赶紧关上窗户,扑到他面前,不依不饶的道:“你再说一遍。”
步厉不肯开口,苏嫄又轻轻推了推他,“再说一遍嘛……”
如今这番情境,居然在步厉的心中,也是再圆满不过的感觉,他似乎终于体会到苏嫄所谓心之归处,眸底一沉,还是随了她的愿,“娘子。”
苏嫄前面唤“相公”那是在说笑,就算是没有听见他的
表白又如何?这一句“娘子”,比之世上任何一句情话更要动听。
原本想要说些应景的回答,却忽然轻轻的打了个嗝,发出了这么长时间一来最剧烈的干呕。
这真是太不妙了,太煞风景了。苏嫄心里道,但是她着实没有力气来应对此刻最要命的泛酸。
步厉手忙脚乱的将苏嫄扶到床畔,抚着她的背,甚至紧张的度过去真气,生怕她厥了过去。
良久苏嫄才喘着气抬头,眼泪汪汪的说:“这么一呕居然有些饱了。”
步厉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做父亲的,可从来没有服侍孕妇的习惯,这一路长途跋涉的,可就是要苏嫄跟着自己吃苦啊。
他迅速起身,与前面懒洋洋的样子大相径庭,让苏嫄微微一愣,“门主你去哪里?”
步厉颇为宝贝的让她在床上躺下,“我去办点事情,吃食什么会让小二送进来。”
苏嫄一听,立刻拉住他的玄袍长袖,哀声求了句:“门主我想吃些甜的,越甜越好。”
步厉愣了下,旋即颔首,又交代了几句,将厚被为苏嫄盖上后,才缓缓离开了客栈的房间。
苏嫄侧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才长舒了口气,心情愉悦的躺了下来。步厉总算意识到自己是个需要人照料的孕妇,而不是还要费心劳神的侍女。当然了,她自然很乐于服侍步厉,因为那是她心之所在。
只不过当步厉离开,整个房间再度陷入沉静。
她抚着自己还未隆起的肚皮,算了算时间,才近两个月,自己也未免太心急。靠于床头,她轻声说:“小彬儿乖,娘以后一定不让你吃苦。”
步厉下了客栈一楼,问明了糕点铺子的去处。
他自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孕妇会那么爱吃甜的,不过既然夫人有命他自然办到,怎么也要喂饱那张小嘴。
街面上依旧热闹非凡,曹安的人显然因为就邻着凤临城,民风淳朴,生活富足,家家户户都在此时挂起了红灯笼,鞭炮响起在脚旁,孩童们绕着步厉跑来跑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诚然他此刻的心情也十分良好,再被这种情绪感染,原本觉着很讨厌的小孩子们都像极了年画上的瓷娃娃。
再过段时间,他也会有这么个孩子,渐渐长成,名唤步锦。便是他步厉的孩子。
步厉自幼是个孤儿,由绯南楼夫妇一手养大的。但因着曾经看见过父母被仇人杀害的场面,从来性情都十分阴郁,不喜说话。
后孤独笉妤出生,这聒噪的小女孩最喜欢绕着步厉问东问西,渐渐的,也让步厉卸下了心防,肯与孤独笉妤玩在一起。
但即便是绯南楼亦或者是孤独笉妤,都不会让他品尝到如今的甜蜜的感觉。
父母的关爱,女人的柔情,这些让步厉觉出自己不再孤单的东西,只有苏嫄给过。
那个女子说,天下之大,只有一个步厉,是心之归处。
而今,他何尝不是如此。
人声喧闹中,他慢慢走到了糕点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