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嫄出去后，晏雪状似无意又似无聊的问：“你们何时准备大婚？别忘了给我送份请柬，老人家虽然多年未出江湖，这一趟也还是要见证下的。”
步厉半晌无话，终于在晏雪快要没耐心的时候应了一句：“会的，待门内元气恢复。”
晏雪总算是安下心来，至少虽然苏嫄口中说的步厉爱的是别人，但此人好歹是个很负责任的男人。
剔除掉步厉面上多余的药膏，他很满意的打量了眼自己的杰作，然后说道：“可以了，洗把脸去见你的小娘子吧。”
门吱呀打开。
苏嫄紧张又慌乱的回过头，顿时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眼前的这人，自然再不是那江湖中人人惧怕的半面阎罗，他抱憾十余年的残缺终于补了圆满。半边阎罗面，半边玉郎颜。江湖人称就可知若还得真貌的步厉，究竟有多完美。目若寒星，颜若刀刻，虽只余半阶清心大法的苏嫄亦是感知，那有若高山峻岭般的森然，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似撼天雄狮下云端。
一时间再度芳心大乱，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朝自己越走越近。
“怎么？”步厉状若好笑的看着她。
苏嫄被瞧得脖颈也跟着羞红一片，跺着脚说：“太好看了，嫄儿只怕愈加舍不得了。”
回到武林，回到逍遥峰，她便还是她，他却再不是他。什么表象白骨，皆是虚幻，全是废话。若让如今的步厉站在武林当中，将会有多少曾经嗤之以鼻的女子愿意示好倒贴，苏嫄都可以想象的出来，恨不能只在这山川之间，留下彼此。
第十九章 望断归途各云霄
世间总有美不长留一说。
第十个日头，苏嫄出外洗衣，走了不少的一段路。晏雪这人毛病不少，他执着的认为吃水在旁，洗衣便要远一些，以免不净。
苏嫄正哼着小曲，忽然停在了原处。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牵着白马的红衣女子侧朝着她而立，微微转头，绿树繁花，她还是那么明艳照人，却又让苏嫄妒忌不已。孤独笉妤不论何时都会用那么高高在上的感觉看人，而苏嫄却再不是地狱门里唯唯诺诺的小婢女，挺起胸膛，总算是通透了原来这一刻她二人也是在战斗，若是苏嫄可以放任自己，并不定会输。
“笉妤姑娘居然可以找到这里，很是厉害。”苏嫄默不作声，蹲下身子将穿过的晏雪的衣服放在了大青石旁。
孤独笉妤檀口轻张，“他……还好么？”
苏嫄挑眉，“既然笉妤姑娘对门主余情未了，却又为何不将云冷羿的诡计说明。你知道门主险些就死了么？”
孤独笉妤强硬的咬住唇，回避了这个问题后，冷冷的道：“只要你身上有云冷羿的蛊，就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让我带一句话与你，蓬莱城老地方，去与不去都随你。”
苏嫄终于心神受困，不再如方才那般风轻云淡。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因为自己身上的子母蛊，云冷羿果然说不定在那个
司南凤的身上寻见了自己的位置，而若是自己不去，一则连累步厉，二来会让晏雪面对最不想见的那司南凤。说到底，她都不可能再留在这里拖累别人。只要她与步厉在一起，云冷羿迟早都能找到二人，而以如今九天门的能力，步厉只能陷入单打独斗的境地。
但是云冷羿不会这样做，他的目标已经不是地狱门。如今的地狱门再无与他抗衡的能耐，而魔道因为此番正道盟雷厉风行的一击大多龟缩不出，江湖回到风平浪静的时候，他终于准备收拾苏嫄了。
苏嫄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冷冷的道：“我明白了，也希望孤独笉妤你守好自己的心，再不要左右摇摆。你要晓得，并非我不争，而是我……”
眸中一黯，她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没有时间了。”
“你！”孤独笉妤没相当当初那个自己眼尾都不看一眼的小侍女，居然会威胁自己，一时间面上红白交错，终于咽下了这口气，将马和包袱放在原地，自己让开了一步，“你去吧。”
苏嫄回头看了眼那林间小屋。
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与他们道别就要分开，她是如何不舍。
孤独笉妤似乎从来没有担心过这女子对自己的威胁力，她冷笑一声道：“快走吧。步厉还需要回去整顿地狱门，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的儿女情长。”
苏嫄跨上马，抚了抚马背上的鬃毛，忽然像卸了心防一般坦然，“其实你有些可悲，连自己到底喜欢谁都搞不清楚，只是怕门主被我抢走才返回头来，可知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两面三刀始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一说完，也不管孤独笉妤面色如何，她大力的夹住马腹，长吁一声后朝着蓬莱的方向而去。
就在那一刹那，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若要爱，尽力爱。绝不动摇。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只要苏嫄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弃对步厉的爱。至于他的心头好孤独笉妤，忽然就不值一提了。哪怕有千山万水的阻隔，她至少带走了一部分步厉的心，而只要有这些相伴，她便毫不畏惧接下来的挑战，纵死不悔。
步厉的心忽然猛地一跳。
抢出门去，就看院落之中站着的款款红衣，与满园葱绿尽成对比。不知是他面部已然康复，亦或者是长久没见，一刹那竟然陌生的不知说些什么。
“嫄儿呢？”像意识到什么问题，步厉抢上前就问。
孤独笉妤淡淡的回答：“走了。”
步厉的心突地一沉，他终于明白这几天晚上欢爱时候苏嫄眼中的不舍从哪里而来，她竟然已经抱定了要离开的心思，她果然是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走了，她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孤独笉妤，所以看见孤独笉妤来了，她便识趣的离开，连插足的兴趣都没有，何其洒脱何其自在。
“去哪里了？”步厉问。
孤独笉妤没有回答他，他想也不再多想，转身就朝着院外走去，大掌却被牢牢拉住。
那曾经在他心里烙下深深印记的女子，黯然
洒泪道：“原谅我……原先我因为曹新的死积怨成了心魔，被云冷羿加以利用才导致你我二人分崩离析。自赏剑会一见，我……我才发现，根本忘不了逍遥峰上的日日夜夜。”
步厉抬首看着青空，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没可能了。”
孤独笉妤的身子巨震，显然是没料到步厉会拒绝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挣开自己的手朝前走的时候，她喊了一句：“为什么？”
“你回逍遥峰吧。”步厉头也不回，只怕自己再看一眼也会心软，这句回答也算是给她叛门的一个交代，若换了他人，步厉是如何都不会原谅。
“为什么？”孤独笉妤又追问了一句。
步厉微微停了一步，庞大的身躯巍然不动，“你不懂。她是我的女人。”
孤独笉妤不敢置信的傻站在原地。
而晏雪刚出门就看见这等场景，赶忙藏起自己的身子，心中念道，果然又要换地方了，怕是那司南凤快要来找麻烦了。
幸好步厉很把握分寸，也没有兜出晏雪其人，挥了挥手算作告别就朝着山外而去。
孤独笉妤忽然跪在原地大哭起来，想起苏嫄口中所谓“其实你有些可悲，连自己到底喜欢谁都搞不清楚，只是怕门主被我抢走才返回头来，可知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两面三刀始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话，狠狠的抓了把地上的草砸向远处。
晏雪心底一颤，暗自哀嚎：我的子灵草……
苏嫄一路狂奔，将离情别绪的愁苦尽数化作奔走的动力，虽然想通了，但只要一想到步厉身边站的不是自己而是孤独笉妤的时候，还是相当酸楚。她情愿自己不是元嫄，而是真正的苏嫄，那样就不会身陷武林朝廷的纷争，可以真正的做到贴身不离，生死与共了。
只是老天爷总是嫌她生活太过平淡，这一把添油加醋，迫得她不得不再度踏上征程。
经过了两天路程，总算是再度回到蓬莱城的城门口。
二度回到这里，心情自是不同。上一回算是被步厉给抢回去的，这一回是要自投罗网给云冷羿。
只是一次是心甘情愿，一次是迫不得已。
正因为迫不得已，她才思忖，该是自己与云冷羿斗智斗勇的时候了。此人的谋略算计，当世罕见，要与其抗衡，不费些脑筋当真难办。
刚走到城门口，就感觉到几束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甚至有人立刻转身，朝着城内走去。想来是云冷羿的手下去通知对方了。
她视若无睹，四处打量，忽然双目一亮，牵着马朝着一个熟人走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蓬莱城蓬莱山庄的继承人任亦白，也是这次武林大会的操盘人之一，同时也是此番会后名声大噪的年轻后辈。只见这任亦白正与几个背着刀剑的江湖弟子款款而谈，一一惜别。
她才念起，自从武林大会结束后，不过数日。如今正是各门派返回自己居地的时候，作为蓬莱山庄庄主任天煌的儿子，任亦白也要尽尽与武林同道交好的任务。
单从除魔卫道这等正派人士所为，苏嫄对任亦白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甚至要为其雷厉风行、层出不穷的好手段而叫好。
低头想了想，苏嫄在那些人离开后，牵着马走到任亦白面前。
这位清俊儿郎微微一愣，显然是想到当日的连玉山围剿，正是这个女子以一人之身挡在了众多好汉面前，使得步厉与剩余魔门中人能够安全离开的主，不觉大为尴尬，拱手说道：“原来是苏嫄姑娘，你真是快要急死我了。”
见其这么说，苏嫄倒是没想到，她至少以为会费点心机的与其周旋一番，沉吟了会便好奇的问：“我不出现你急什么？”
“惜香公子简直要拆了我们蓬莱山庄的大门啦！”任亦白苦笑，惜香公子的身份江湖人尽皆知，却为了个如今亦正亦邪的女子，险些就要与蓬莱山庄绝交，对于蓬莱山庄而言，长天坊做出如此态度，当真是让他们措手不及。及至见到苏嫄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才舒了口气。
苏嫄蹙眉，旋即展颜一笑，“那劳烦任兄替我去与白彬通报一声，便说苏嫄这次是收到九天门的冷羿请，要与云大门主前往景安游历一番。”
任亦白心道，这女子忒地水性杨花，一会是惜香公子，一会是地狱门门主，现在又是九天门门主，当真是深不可测。思及此，向来身正言谨的任亦白更是不敢直视他心目中的妖女，连忙拱手，“只要白公子不寻我蓬莱山庄的晦气，便怎样都好啊。”
苏嫄心道，只要你能把原话一字不落的说了，自然更好啊。
果不其然，话刚落音，就看覆着银丝软甲的云冷羿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驰来，爽朗的笑说：“几日不见，云某对苏姑娘当真是想念的紧。”
苏嫄冷哼了声，心中恼恨极了他，“几日不见，云门主也十分让苏嫄惦念。”
云冷羿招了招手，显然根本不打算让苏嫄入城，而是从城门内驰出一辆用深蓝色锦布装点出的马车，自己先行钻了进去，转身伸手向苏嫄。
这双手……
苏嫄的眸子微微一黯，难怪云冷羿总喜爱将手藏在袖中，亮出来后与水千墨的那双修长雅逸的手有何区别。当初自己没有发现，如今看见同样的这双手，心情更加沉重。硬是憋住了将要袭出眼眶的泪水，她回身抓下孤独笉妤准备的包袱，将白马交给九天门的门人，才搭着云冷羿的手登上了马车。
一系列的行动没有花出多少时间，可以说也仅仅是瞬间而为。云冷羿与任亦白笑了笑算作招呼，就让驾着马车的人抽鞭上路。
车身微晃，苏嫄也没想到云冷羿居然如此迅速，而她亦与此人没什么话可说，半晌也只是沉默不语，直到云冷羿自己率先打破了这个僵局，问道：“你与亦白说了些什么？”
苏嫄自然知道他要问这个，“怎么，你很关心？”
云冷羿笑了笑，那双唇的弧线令苏嫄一阵恍惚，不觉撇过头不再理他，也不去看他，听他回答：“不是很关心，
因为我亦有对策。”
“喔。云门主算无遗策，自然是毫不惧怕。”苏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
云冷羿很认真的说了句：“不，我只输过给一个人。”
苏嫄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对方，但见这人眼中，却是没由来的灼灼暖意，便知他或者说的正是自己，因为若非有她，步厉恐怕早已没命下山。不觉无奈蹙眉，“输赢有何重要，我的小命就把握在你的手上，前路更是未卜，还想怎样。”
云冷羿叹了口气，“你若不是……那前朝公主，该有多好。”
苏嫄心底也是微微一痛，他所谓她明了。若她只是个小小婢女，当年还是水千墨的云冷羿亦是表达过爱意，至少不会反目成如今这般。
她忽然鼻息一窒，呆呆的转向云冷羿。难道说……他真个喜爱自己？可恶！可恨！简直是可笑！她为自己的想法感觉到荒谬，却哪里想到对方的声音忽然一变，就是那个伫立桃花下的白衣男子，笑意温然的轻唤了声：“嫄儿……”
苏嫄揪紧了自己的心口薄衫，根本不敢看他，口里冷冷的回道：“我的千墨大哥……已经死了。你不要再用他来动我心神，没有用了。”
“江湖险恶，你何必掺和进来，将玄天八卦交出，我自然会好生保护你。”他不依不饶，依旧是水千墨的款款情深。
苏嫄嗤笑了声，“保护？在我腹中下了蛊毒，便是你所谓的保护？”
目光直直射在云冷羿的眸中，他明白，他二人再无旧情可言。以微不可闻的叹息结束了水千墨短暂的出现，云冷羿还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晓得我们要去哪里？”
苏嫄看了眼前路，亦是茫然不知的表情，“难道不是景安？你应该是要拿我去见凤烨然的。”
她直呼凤烨然的名字，然则云冷羿眸中并未显出不快的神色，他掀开车帘，帘外绿树青山依旧，却只少了游山玩水的心情，否则与佳人乘与马车之上亦是一件美事，而云冷羿心里其实亦是矛盾重重，这也是为何此番送苏嫄入宫，也只是他一人而为之，没有带上其他人。
“不是景安。”云冷羿只是回了这四个字，而为了谨慎，他却是连准备去往哪里的解释都欠奉，以至于苏嫄心中狐疑连连，不是景安会是哪里？但她自然也没有追问的兴趣，此番离开步厉原本就郁结难消，眼下前路渺茫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摆出一副不太合作的态度，对任何事情都兴趣缺缺，令云冷羿一时也觉心头难受。
若非他亲手扼杀了这女子对自己的信任，她一定不会是如今的这般表现。
断情。正是要对她残忍，对自己残忍，才能完成大事。
就这么大约行了一路，到了差不多酉时，云冷羿才问了句：“饿了么？”
苏嫄好意思说自己不饿么？却又不想搭理他，所以还是默不作声。
“柴子进，到哪里了？”云冷羿问驾车之人，或者也是他门内心腹，至少武功不会太弱，否则云冷羿如何能放心让他随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