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口气,这算是她第一回深入险境,也是第一回独自行动。有点紧张,也有点小兴奋,回头看向占轻绡的房间,内里依旧是明灯微黄,倒影成双,想来白彬还在与其叙旧,安下心来,缓缓伸脚,想不知不觉的溜入水中。
依她清心大法自然融合的境界,要在不知不觉中滑入水中也是一件寻常事,只是当她的脚微微向前的时候,忽然感觉脚踝微疼,片刻间便是铃声大作,她惊的立刻收回了脚,慌忙压低了身子,掩在巨石后头。
眼睁睁的看着三五成群的红衣女子开始搜寻圆湖四周,她咬牙挪动身子,希望可以借机冲出藩篱,只是这一片铃动,惹来的人只多不少,一时间居然不好突破,她蹙紧了眉头,额上冒出点点细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僵持着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剑拔弩张的对峙叱喝,数声女子的娇呼频繁响起,从房顶上摔下几人,然后一个黑影迅速从房上掠过,也就在这瞬间,原本朝着圆湖而来的红衣女子们,拔剑朝着房上黑影冲去。
苏嫄抚着扔在蹦跳的心口,意识到那个黑影是谁,墨师傅居然回来了!一种又愧疚又喜悦的心情萦绕于心,她咬咬牙,从暗处迅速脱身,也朝着墨昔尘的方向奔去。
占轻绡迅速从与白彬的暧昧对谈中回神,看向窗外。
她狠狠的转身看向毫无所动的白彬,二人之间对视良久,她才缓下腹中那口气,凉凉的说道:“白公子,你好狠。”
白彬微微一笑,“狠么?与我有何干系?”
占轻绡愣住,旋即咬牙道:“对,与你毫无干系。”
她转身打开门,“时间不早了,惜香公子早些回去吧。”
白彬颔首,站于门栏处半晌,忽然回头说:“你考虑一下,有些时候当你不知如何选择的时候,就想想前尘,再做决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占轻绡豁然起身,十分不满。
白彬浮唇,“没任何意思。只是希望你别走偏路而已。”
占轻绡抢上前,拦住白彬,唇角也浮起一丝讥诮,“偏路是什么?正路又是什么?”
白彬转身,“不用白彬说明,轻绡你自己应该晓得。”
占轻绡撤了一步,与她拉开几分距离,“我什么都不晓得。等我晓得了,我定然会与白彬你分享。”
白彬轻叹,“何必呢。”
占轻绡缓缓转身,一派雍容的倚在临河窗旁,眼下圆湖周围
已经是一片寂静,依旧有很多红衣女子守在附近,她静静的看着远方,眸光微动,“你走吧。”
“好,我走了。”
白彬也不强逼,白衣翩涟,没入黑暗当中。占轻绡肩头轻抖,居然抑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苏嫄一路追随,终于在墨昔尘甩掉追踪的娘子军后,成功的赶到了与其并肩,二人在一片竹林中,渐行渐缓。
终于,她按耐不住兴奋的扑到墨昔尘身旁,“师傅,你伤愈了么?没事了么?”
墨昔尘不着痕迹的避开,沉闷的“嗯”了一声。
苏嫄丝毫不以为忤,原本墨昔尘就不多话,相处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她来来回回的在墨昔尘旁转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问:“师傅你何时回来的?”
墨昔尘答道:“早几天已经到了。一直跟在后面,白彬不让我出现。”
“啊,你们居然一直瞒着我。”
墨昔尘睨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苏嫄得了没趣,也只好回瞪了一眼,等着白彬出现。
果不其然,这里正是白彬与墨昔尘约好相见的地方,甫一看到苏嫄正与其两相不言的待在竹林里的时候,白彬微微一愣,关切的问:“方才没有受伤吧?”
苏嫄这才想起自己一路跟紧墨昔尘,居然忘记了自己足踝的疼痛,“哎哟”一声娇呼后,坐倒在地上。白彬忙慌上前,握住她的左脚,淡淡的看了眼墨昔尘,对方立刻会意转身,她才解开轻行衣下的绑腿。
只见足踝处一道明显的红痕,已然是渗出血来,轻轻一触苏嫄就疼的蹙紧眉头,很显然是像被利刃划破的,白彬讪笑一声,“累的你受了伤,真是白彬之过。”
“是我。查探数日居然没发现这处暗设。”
苏嫄见墨昔尘如是说,也猜到他虽然已回来,但也要避开林枫几人,毕竟这等事情即便是再信任,也要留些心眼。
白彬叹气,从怀中抽出一条还带着香气的素白丝绢替她裹着伤,口中解释着,“林枫虽然忠心与我,但涉及到残图的事情我从未与他说过。何况他心中始终思慕着占轻绡的妹妹如今正盛宠当下的容妃,难保不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昔尘一出现我就让其先在重楼鸳中查探诸人动向。”
苏嫄扶着已经包扎好的足踝,却看墨昔尘直勾勾的看着那丝绢。不觉赧然的收了腿扶着白彬的肩膀站起。
白彬促狭的挑唇,“这丝绢便是方才占轻绡送我的,看
你墨师傅的脸色,怕又是醋了。”
苏嫄忍着足踝处的抽疼,也跟着愉快的笑了。
白彬在地上画了幅图,正是根据墨昔尘口述下的方位,坐北朝南的重楼鸳,南面的大道以一条宽宽的石桥连接,桥下水波荡漾,与重楼鸳软语细言的女子们相得益彰,而重楼鸳除却面客的这一主楼,东西方向一排同样装饰华丽的房屋环抱住院中小湖。用墨昔尘的话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奇怪和复杂的房屋建筑。
白彬点头,“重楼鸳只有主楼是对外迎客的,内中房屋错综的确是十分难行。”
她忽然转头看向正低头看着自己所画图样的苏嫄,“这般复杂你居然一下子便找见当心圆湖,很是不易。”
苏嫄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在主楼顶上偷听占轻绡与林枫对话时候,因是最高所以格外留意。这重重叠叠的房屋也是掩不住那圆湖风色,可能因为自己晓得残图与水有关,所以一寻了机会,就径直从房梁上到了圆湖那处。”
白彬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向此刻一声不吭的黑面阎王墨昔尘,“你晓得你师傅为何方才不与你多说话么?他在重楼鸳里探了如此多天毫无进展,却被你一举踏中机关,如何不生自己的气。”
苏嫄张大了嘴,半晌才冲着墨昔尘道:“师傅,不过就赢了你一次,无需如此痛苦。”
话刚说完,她与白彬就笑到了一处,好半天才回复正经,继续说那重楼鸳残图的事情。
“要说重楼鸳里,还是占轻绡最难应付,此人在江湖朝堂都很受尊崇,武功也是极高,所以万事想要脱开她的控制,有些难。今番她是被我牵制,下回可就有些难了。”
自今日起,占轻绡定会将惜香公子列为戒备对象,想到这里,白彬便叹了口气。
墨昔尘说:“有机会。”
“什么?”
“五日之后,重楼鸳将应皇命,送出一批精心培养的美人至邻国,其中便包括重楼鸳排位第三的美人凤筱筱,当日重楼鸳会举行宴会为诸人送行。”
白彬恍悟,“我居然忘记了这等事,如此盛景,江湖之中也有美言,尊为“送美宴”,与我们长天坊的珍宝大会甚可比拟,每到此时,便有无数江湖豪杰、文人雅士来到锦州这边远小镇,便是要瞧瞧今趟送出的美人,究竟是何国色天香。”
苏嫄却忽然默然不语。送美宴即便是与珍宝大会同等声势,在她心里
,却又大打折扣。本应享受大好年华的诸多美人,却要在重楼鸳里往来送迎,更要面临着离开国土前往他国,即便是声名浩大的送美宴,也不过是祭奠她最美好年华的一场盛事。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体验到女人为物的悲凉。幸好父皇选择逃离海上,而不是将她们留在宫中,否则最后的命运,恐怕比那些女人还要惨。
白彬拍了拍她的肩,将其从沉思中拍醒,“好啦。五天后的事情三天后再想,这三日先好好养你的脚,别伤了筋络。”
苏嫄应下,起身要走,果然乌鸦嘴应灵,她跛了下脚就疼的走不动路。
后来是白彬背她回去的,墨昔尘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会想上前帮个忙却又怕白彬着恼,一会想又怕白彬太累几度想要接应却又担心苏嫄不许,三个人默默然的回了锦州堂,倒是将林枫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压根不知道何时白彬出去,更不晓得白彬身旁时常相随的墨昔尘是何时归来。只看苏嫄迷迷糊糊的耷拉个脑袋显然睡了良久,身外还罩着墨昔尘的外裳,这才惦记起来上前问安。白彬用眼色制止了他,轻声道:“嫄儿贪玩,夜里非要出去看灯,以至于此刻才归,哪里晓得居然碰见了随后赶来的昔尘,你着紧的替昔尘准备好房间,我先送嫄儿回去歇息。”
林枫挤眉弄眼,只觉白彬待这小娘子果真是实心实意,何时见过惜香公子如此背负着一个女子。要知晓江湖之中多少美人想要入了惜香公子的帐内,又或者是想进白家大门,终是不可得,最后居然教如此良人拴缚,倒也颇有公子平日特立独行的风范。
林枫赶着去替墨昔尘张罗房间,白彬则对一直沉默不言的墨昔尘示意了下,“去将林掌事请过去。”
苏嫄与白彬的房间里,林朝西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他一进屋就奇怪的看向坐在凳上捧着茶盏的白彬。
“公子……这是……?”
“此事还是避开林枫比较好。”虽则林枫在重楼鸳毫无异样,但始终白彬心中总觉着不踏实,思来想去决定将林枫先放在外围,而启用自己一向都十分尊敬的林朝西。
“夫人怎么了?”林朝西一听此话,还是压低了嗓门,看着白彬走上前,撩起衣摆将苏嫄的脚搁在了自己的腿上。
苏嫄一声轻呼,还是颇为羞赧,虽白彬与自己同为女子,但眼见着有外人在,还是红了面庞,垂
着眼睛不敢看对方。
白彬笑,“林掌事都足以做我二人的爹爹,无妨的,他医术一向比我好,着他来就是要帮你看看这足踝是否有暗伤。”
苏嫄抬眼看了看林朝西,咬唇点了点头。林朝西忙走上前,也不似白彬那般放肆,只是探头瞧了眼,问:“夫人现在感觉如何?”
苏嫄拧了拧足踝,紧蹙眉心,“若只是外伤,应是无碍的,只是眼下感觉抽痛阵阵,怕是伤到了筋骨。”
回想起湖边探脚的那一幕,无意之中折射出一道红光在自己的脚旁,而光影掠过才是铃声大作。她咬唇自言自语:“该不会有毒吧?”
话刚落音,白彬便看向林朝西,“林掌事?”
林朝西眯着眼蹲下,不一会就起身与垂帘后头站着的墨昔尘耳语了几句,才躬身对白彬道:“公子别担心,我已经让墨兄弟去取药去了,不出十日,定能痊愈。”
十日?
苏嫄与白彬面面相觑,五日后的那大好机会怎能错过?见二人面有苦相,林朝西还安慰了几句:“无妨的,虽然伤了筋骨,但好在没有中毒。但切记不能碰水。”
白彬点了点头,将覆在苏嫄踝上的丝绢取下,原准备放回怀中,却被苏嫄拿住,满面通红的看着上头的血迹点点,“我洗完后再还给你吧。”
白彬诧异的看了眼上头的污血,不以为意的递回给了苏嫄,口中轻叹,“五日后我与昔尘二人前去也好,免得我担心你。”
“那不成!若是教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会更加紧张的。”
三人缺一不可,这是苏嫄心里的愿望。自从一路行来,她对二人的感觉越加亲近,只希望能一辈子都在一起,若是少了谁不在恐怕都会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是让他二人单独行动,把自己落在这里,只会徒增担心。
白彬无奈,上前轻声说:“如何?小娘子此番是定要与我等一起了?”
“那是自然。”苏嫄不争气的看着自己微微抽疼的足踝,冥思苦想对策,总归不想被一个人丢下,终于她“啊”了一声,转怒为喜的看向白彬,“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这时墨昔尘握着几个小瓷瓶走了进来,见二人举止亲昵,也是无奈摇头,对白彬这等处处留情的毛病当真没辙。若非苏嫄与自己也十分渊源,此刻他又有上前分开二人的冲动。他黑着脸将瓷瓶递给了白彬,自己又转身走到了垂帘后头,不去看苏嫄裸露出来的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