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极北之地雪覆苍山,比如江南水镇一波烟雨,总是能与人十分相像。”就如步厉,在其心中,始终如一座白雪皑皑的大山,任水淹阳遮,却总是屹立在原处,时而化作烈火阵阵,时而延绵千里。
她老老实实将心中所想,告诉了二人。
白彬颔首,若有所思,“或者是你曾经沾惹过冥心大法,此二法终究是相克的,所以会诸多阻挠的缘故吧。”
“倒也无妨。”墨昔尘将清心大法的秘笈给了白彬,自己也迈向内洞,决定先去休息一下。
苏嫄茫然的看着墨昔尘的背影,再落到白彬脸上,她颇有些抱歉的说:“如今时间不多,恐怕你会有些劳累。”
“没关系!”苏嫄微笑,“能以惜香公子与墨昔尘师傅为师,是我多少年没有的机缘,怎么会觉着劳累呢。”
白彬坐与她身旁,将秘笈翻开,细细与其说了起来。
“日月为食,以水为灵,以风为用,以心为笔,绘万物生灵,静则青空万里,动则万代千秋,起笔间风雨骤至,落笔时星宿斗转。一呼一吸,谓之一息。气既上升,随又似前汩然有声咽下,鼻吸清气,送至丹田,稍存一存,又自下部如前轻轻提上,与脐相接而上。精根根而运转,气默默而徘徊,神混混而往来,心澄澄而不动。”
最后一页,写着十六字,如重锤落入苏嫄心底,“身外有身,未为奇特。虚空粉碎,方是全真。”
虚空粉碎,天地皆空。
白彬念完后,才合上书,说道:“我们云虚门,正是以云烟虚无之势为祖师爷创派宗旨,如今看来,倒是与这位绯西楼,相差甚远,读完之后,连我自己都有些感悟。”
苏嫄怔忡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那些词语中反应过来。半晌,就连白彬都有些担心她的时候,她自己舒了口气,“我真想早些将它练好……”
白彬失笑,将秘笈放回她的掌心,“好好练吧。哪里会那么快。”
三日里,苏嫄都按着法门所示,坐与洞口的石阶之上,观江涛万里水烟奔腾,听雨穿石阶风刮树涛,收日月精气感山水风光。渐渐的也能随着涛声阵阵,演出些许书中所说掌法,一掌击出寒气森森,瞬间就在石台之上留下个清晰的水印,是为寒水掌。
当她收掌时候,白彬已经与墨昔尘收拾好东西,站在洞外,对着缓缓站起又是有一番变化的苏嫄笑说:“走吧,
晏雪山岁三寒。”
虽只三日,但清心大法使苏嫄的确比往日要冷静的多,只是微微颔首,轻轻一跃身体轻盈的落于二人身旁。
此时旁人都已不在,小胖李昭语倒是很乖巧的站在烟霞岭上等着三人。
这回先是墨昔尘,顺着山石,腾空而起,蹬步上行若龙行天际,小胖这边刚惊讶了一声,就看李昭语也瞪大了眼睛,因为白彬的身姿更加漂亮,如云烟直上,流风回雪;紧随其后的苏嫄也不遑多让,那踏石而来的步伐,就如流水迢迢,风吹杨柳。二人这番漂亮的行径正合了四字:行云流水。
结果却是白彬率先落地,拍掌笑道,“又是我赢!”
墨昔尘也不恼,牵过小胖手上的马缰,淡淡的睨了眼最后一个到达的苏嫄,显然已是有几分赞赏。
苏嫄呼了口气,连声说:“拼了命,还是不够啊。”
李昭语与小胖上前将马送还三人,然后恭敬的道:“公子,我们等候多时了,其余兄弟已经准备前往长天镇了……我们……”
白彬知晓他们二人定是想追随三人,忙慌止住,“不是不让你们两个跟着,而是此番前去的地方过于清净,主人不喜欢外人侵扰。”
见二人面露失望,她补了一句,“若你们能过了赵先生那关,再说其他吧。当然,本公子对你们没抱太大希望。”
招呼苏嫄墨昔尘上马,白彬垂首与那两人笑,“先让本公子刮目相看一把,以后即便是有剑横在脖子上,都不会失了胆气才行。”
“是是!公子您放心!我们会让赵先生满意的!”李昭语立刻大声道。
只是白彬已然不再听他们的话,三匹马绝尘而去,然后李昭语推了推小胖,“走,我们快去长天镇。”
时间日晷将西,江云东起。遥遥村落,渺若片纸画图。
三匹马,五个人。夕阳余晖,残红若金。
晏雪山的名字来自于一个古老的传说。便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龙之九子晏雪曾经化身为人,行善于世。却不料遭到佛门高僧追踪,最后将其锁于绝顶上天井中,时雷雨天气,时常能听见龙啸九天的声音,不绝于耳。后老百姓为了平复晏雪的怨气,自愿将此山命名为晏雪山,而他们也为了纪念晏雪行医治病的恩德,为其在山中立了一白龙祠,逢年过节便香火旺盛的很。
“那后来晏雪的怒气平息了没?”
因为岁三寒不喜外人侵扰,三人便将马寄于
山下小镇,一路步行而去。路上的确也见到有拎着水果持着香的村民。
也幸好有白彬这个典故之圣,走到哪里也不会觉着太过烦闷,苏嫄听得十分入神,也偶尔问些心中疑问。
白彬微微一笑,指着前方一个小祠说道:“据传,因为人们诚心祈天,天帝感念晏雪功德,遂命那位高僧将其放归山林。”
“倒是个结局很好的传说。”苏嫄朝前跟了几步,看着白彬手里攥着的一个包裹,“你拿着这堆东西是要祭祀龙王?那到底世上有没有真龙呢?”
白彬持手于唇上,“在真龙地,怎可随意问真龙。我这包裹,一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被其故弄玄虚吓的立刻噤声的苏嫄,连忙不再多问,三人一路直上,沿着山路大概走了有两个时辰,终于穿过一片竹林,看见个身着灰衣的男子。
“那位是……”
白彬摆了摆手,自行上前朗声道,“苏子先生,白彬再次求见,不知是否打扰了苏子先生。”
那人没有理会白彬,弯着腰继续伺弄着自己手底下的花,苏嫄定睛一看,正是一丛丛兰花,吐露芬芳。
白彬无奈的摇头,上一回自己因为站了太久最后没有耐心,直接撂下这位苏子,到达岁三寒的房前时候,就被柴言一招险些刺中心口,这三人真是不好交代。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在下知道苏子先生好酒为尊,今日特意拜会,还带来了先生喜爱的松花酒,不知可有机缘一见?”
苏子微微一顿,朝着几人看来。
苏嫄“啊”了一声,只觉此人长的也十分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白彬回首看了看她,自然也期望她能办点什么,结果她也不过是苦思冥想之后索性放弃。
白彬摇了摇头,打开书中的包裹,露出手中的一坛松花酒。
果然白彬此番前来,还是有所应对的。
那苏子眸光顿亮,只是忽然唉声叹气捶胸顿足,“近日险些贪杯出事,他们都不许我喝了!你们走吧走吧!”
白彬一愣,未料居然如此进展,三人对看一眼,只见苏子已然苦着脸转身继续去弄着自己手下的兰花,再不理远道而来的几人。
苏嫄靠近白彬,低声说,“难道不能直接上去么?”
白彬摇头,“岁三寒缺一不可,若谁不满意也决计不可能的,他们性情独特,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有所动摇的。”
苏嫄咬唇,蹙着眉头看着苏子,忽然灵机
一动,在白彬还未来得及拦住自己的时候就冲了上去,对苏子说:“你这花种的不对!”
苏子莫名看着她。
苏嫄惴惴不安的很,她其实也是小赌一下,若说苏子好酒,花种应该不算太精通,凭借自己在御花园被人教的那点小知识,应该也足够应对一番。
果不其然苏子挠了挠头,“你别蒙我,你看我这兰花开的多好。”
苏嫄指着一朵紫色中红,有十四萼,花头倒压也不特别绿的兰花说道:“先生的花种的还是不错的,比如这朵应就是兰花中名为何兰的好花,然而只色紫的就这一朵,其余皆是白色,却是下品。”
那苏子愕然,丢下手中花锄,“此话怎讲?”
“先生许是没有见过兰花中的上品,我便是见过一朵,名为陈梦良。每干十二萼,花头极大,为众花之冠。至若朝晖微照,晓露暗湿,花三片,尾如带彻青,叶三尺,绿背似剑脊。”
苏子似乎想了很久,热切的问,“这种花你是在哪里见过的?”
苏嫄方要说话,已经来到她身边的白彬忽然按住了她,颇有深意的回答:“苏子先生以为呢?”
苏子先生以为呢?天下至花,不是凡花,却在哪里还有?
这苏子看了眼苏嫄,忽然搓了搓手中的泥,喜气洋洋的道:“走,与我回去,你与我说说还有什么好花?最近这没酒喝了,我只能寄情于花了,好是可怜。”
白彬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好歹是宫中出来的人,御花园走过几遭,自己怎么就没印象见过那朵陈梦良呢?然而却听苏嫄在前面侃侃而谈,已是与那苏子相谈甚欢,不觉与墨昔尘笑道:“我看你这收的便宜徒弟真不错。”
墨昔尘颔首,表示同意。
走几步,就看甚为开阔的一个空地上,几座竹屋静静的伫立着,苏子指着那里说:“唔,到了,两位兄长许是正在下棋。”
就听内中突然传来一声颇为清冷的声音:“什么情况?不是别随意放人进来么?”
苏子忙慌上前,隔屋说道:“弟弟今日所带的人,有些蹊跷。”
“什么?”
“她见过陈梦良!”
“陈梦良是谁?与我们有何关系?”
苏子这番没头没脑的说答,让身后几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他急的没耐,忽然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者他终于是解释清楚了,里面终于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三人这
才踏入了岁三寒所在的房间。
房间不大。极目所望,可见简易的桌、椅,阳光顺利的透入,照在正在下棋的两人身上。依着苏嫄所想,那清冷的说话之人应该就是秦竹,因为他一身青衣,平整无纹,整头长发束起露着额头,不留一丝碎发。虽已年逾三十好几,却能感觉到,此人年轻时候,应是如何美貌。但就现在,也还是那么的令人挪不开眼。
坐在他对面的,大概就是白彬口中好吃的柴言,他着一身黑袍,散发垂腰,缕缕银丝昭显着时光匆匆。正如近日苏嫄所感,迷恋山水之人,果是容易保持年轻之貌,单看他们三人,并没有觉出流光飞逝。
秦竹偏头看了眼几人,最后在白彬身上逗留片刻,“喔”了声,“我晓得了。”
苏嫄想要说些什么,白彬拦住了她。
果然,秦竹又开始专心的与柴言弈棋,连苏子也是非常恭谨的站于一旁,毫无怨言。果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隐士岁三寒,只是为何他们会与自己的父皇有过来往,且还能答应替父皇保管玄天八卦中的一卦呢?
经过这番历练,苏嫄有些看不透自己的父皇了,难道是早知天年将至?还是从继位就开始了如此周折的布置。
三人静静的等着,直到柴言一子落下,突然叹了声:“哎……又输了。”
这局棋终于是到了尾声。秦竹颇为满意的起身,朝着三人走去,然后站在白彬面前,“你又来了。”
“是,晚辈早前就已说过,还是会来的。”
“我也说过,你再来就不会那般简单的走了。”
“是,白彬知晓。”
“唔。”秦竹看白彬一直非常镇定的模样,总算是有些满意,“你与你父亲还真是十分像,同样的倔强脾气。”
“自然,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白彬露出些肆意轻狂的笑,让秦竹颇为意外,他朝后退了几步,坐回原处,“我也没那么容易将东西给你们。”
白彬将酒放在桌上,苏子眸子一亮,她傲然的说:“晚辈接受考验!”
山下的寺庙暮鼓已缓缓敲响,未料这一站,一日光景居然已经过去,连苏嫄这站久了的侍婢都有些劳累,她不由自主的看向秦竹,只见他依旧维持着与白彬对视的姿态,似乎还未松动之势。
好奇怪的人。苏嫄腹诽,这便是考验么?两个同样美貌的人这么看,就如同眉目传情一样,实在是电波流动,十分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