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佻男大抵是想起了什么,半晌无言,终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我欠他的太多……”
那一口余音绕梁,在苏嫄的耳畔停留了很久,似乎也能听见那尾音处的惆怅,丝丝缠缠。然后她突然对这位门主有了点兴趣,探头出去,却被蔽日的老桂挡住了视线,只能刚瞧见露出的一抹蓝。
苏嫄微微探头,老桂树被摇的轻轻一晃,似乎有一道目光朝着自己的方向射来,她着紧了收回了自己的脑袋,耳听那忠厚男轻声说:“这里虽然安静但毕竟人多,门主我们回屋吧还是。”
那人轻笑了下,依旧如烟云雾霭,“无妨,又没什么要紧的话。”
苏嫄听见闭门声后,才又走回原处,这时整个长天坊都处于一种寂静宁和的状态,除却后园似乎有轻微敲打的声音,便是离自己不远处调笑众美人的白彬,阳光照入老桂树的叶缝之间,倒是与一个庞大的住家有些相像。
她托腮看向左侧,白彬正坐在两位美人的中央,温香满怀,分外得意。左边一位形容清冷若寒冬腊梅独自绽放,虽则冷然却又不拒白彬的示好,每当白彬凑近说几句话时候,她微微颔首,浅浅低笑,总有那么种别样的风情,暗自沉香;而另一位,却真是连苏嫄都惊艳的女子,眉目如画,柔和清婉,周身都凝着种令人怜爱的气质,恰如一波春水,温情款款。
白彬见她一直在瞧着这边,于是招了招手,唤其过去。
苏嫄左右没事,也就缓缓踱去,手底下做了个揖,笑意盎然,“小生苏修,见过二位小姐。”
那冰若寒梅的女子略一颔首,而另一人则依旧是垂眉顺目的笑了笑。
就听白彬介绍了,左边那形容清丽的女子是流云山庄的二小姐林惜苑,而右边那位,却早已让苏嫄如雷贯耳,自然就是江湖第一美人,让风子轩念念不忘的秋夜卿。
这秋夜卿倒是当先说话了,声音柔和的也若江南烟雨中一抹暖风,沁人心脾,“苏公子好。想来苏公子也是位能人异士,否则怎会入了惜香公子的名柬当中。”
苏嫄连忙摆手,谦虚的道:“怎敢怎敢,还是惜香公子抬爱。”
秋夜卿颇有几分笑意的说:“往常听闻能上得二楼来的,都是如林姐姐这般天仙美人,却原来还有如此俊俏的书生,也能入得惜香公子的眼。”
苏嫄微微一赧,“秋姑娘严重了。在下……”
“是白某的一位故友。”白彬笑笑的看向秋夜卿,“难不成这位小兄弟,还能让秋姑娘醋了不成?”
秋夜卿的脸微微一红,狠狠的剐了眼白彬。
这时,苏嫄忽然顿悟,难不成一直恋慕着秋夜卿的风子轩,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显着,这秋夜卿心中有白彬!
好一个惜香公子啊,左右逢源不说,这两位女子脉脉含情的眼睛都停在他的身上,当真是艳福不浅。苏嫄思忖着即便是风流成性的风子轩似乎也没这等能耐,如今她倒是对惜香公子愈加刮目相看。
这时,白彬倒是起身,与她二人低语几句
:“苏兄弟是第一回来这里,我带她熟悉熟悉。”
苏嫄口中忙说:“不用不用,没关系的,你陪着两位美人,我没什么事情的。”
这边说着,白彬已经抓着她朝后头走,下了楼梯,才轻言慢语的说:“自然有些规矩得让你知晓,毕竟她们是常客,早不需知道这些事了。”
“什么?”
“长天坊有多少宵小想要得到一件珍宝大会的宝物,别看如今风平浪静的,其实早就机关暗藏,你可千万小心,夜里莫要乱闯。”
苏嫄将那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宵小”给生生咽回,默默的点了点头。
白彬与苏嫄已是立于天井中的老桂树下,他指着身后传来叮叮当当轻微敲击声的地方,大约是在南面一排屋子的后方,“穿过那间小屋,就是我们长天坊的学徒所在。他们是通过精挑细选后,为宫廷制作珍宝的主力。”
在白彬的解释下,苏嫄也大致了解了北方一排房屋为富甲一方的商流,南边也即是方才她所在的二楼下方,则是江湖中的名士,如正道盟的盟主九天门云冷羿、除却少林方丈外的八派掌门悉数到场;东边是朝廷人士,长天坊毕竟尚属于朝廷管制,所以一年一度的珍宝大会依旧有朝廷官员的监管;最后西面则是文人雅士,观赏珍宝大会并且用诗词助兴,之后盛传于世增添世人向往却又不可多见的珍宝大会的名声。
如此缜密却又各路英杰尽数参加的大会,居然集中在这一方圆丈许地上,当真玄妙。苏嫄反倒是对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愈加好奇,当她将问题抛出时候,却看白彬微微苦涩一笑。
“是家父。”
苏嫄露出了些意外表情,只是白彬说完此话后却也再无后话,领着她去那学徒聚集地转了转,也就各自别过。
此时正是夜色阑珊时分,苏嫄回了房间用过晚饭,长天坊送入房间的饭菜也算可口,颇具江南风范,三菜一汤配合得当,可口至极。当她用完后便用人来收了饭菜,中间一句话也不多说。她也算大致清楚为何众路人士混杂在这里却毫无芥蒂,也是因着谁也不知道身边房间的是谁,而大部分人都是不允许外出的,外出随行也有长天坊的人跟随,比如自己刚才便是由白彬指点完后,就被送回房间。
此人临走前还笑眯眯的说:“记住,无事不要外出,外出时候必须要有我的允许。”
站在束莲状的栏板前,她就无意瞧见一位持刀的汉子正朝着外头走去,身后亦步亦趋的随着个穿蓝衫的小哥,二人看着武功都不算太低,只是那持刀汉子的脸上满是不忿,想来此举措还是让很多人都有些不适的,只是碍于此次大会毕竟兹事体大,朝廷官员不论官职大小也都受着制约,大家也都堪堪过去了。
到了深夜时候,苏嫄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虽然明知道外面危机四伏,可是一想到那八卦残图可能就在长天坊内,便想要出去探查一番。
只是就怕自己这三脚猫功夫出去后,反倒是被杀机暗藏的长天坊给捉了
个底朝天,最重要的是,下面多的是各派掌门,自己若是肆意出行,反倒是容易被看破行藏。
这几日因为看那张从洞穴中带出的图,跟着那图画上的经脉走势,反倒每日身体愈加轻盈,最要紧的是,总有股凉气绕体,她觉得因着这误打误撞,收的了一个好法门,可惜……不识字……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很是纠结。因着自己不识字这件事,让很多事都无法顺畅进行。想来实在不成,不若寻个地方读个私塾……至少要脱离文盲大军啊……
随着经络再次走了个周天,一口清气缓缓出口,她睁开眸,朝着窗外看去,但见一轮明月高悬,桂树静谧,繁夜安宁,只有一只鸟雀的声音,频频响起,而又复了安宁。
苏嫄着紧了下床,站在门边诸多思量,忽然生出一计。
她穿上外裳,打开房门,只听见树下微微有动静滑过。她故作镇定的走到白彬房门前,轻轻扣了扣。
“白兄在吗?”
内里无声。
她又轻轻叩了叩门,“白兄在吗?”
依旧无人应门。
这时她才转身朝着楼下走去,正走到楼道口,有人拦住了她:“做什么去?”
她揉着眼睛,指着白彬紧闭的房门,“白公子说,若要出行就唤他,只是在下此刻十分内急,敲了几回门也没有人应声,只好先自己寻个方向。”
那人着一身玄衣,面容冷峻,如刀刻的面容从黑暗处显出,然后他说:“我领你去。”
咦!苏嫄目瞪口呆的看着此人,难不成一个大男人还准备盯着自己如厕?这时那人已经转身,冷冷的说:“走吧。”
苏嫄一愣,旋即咬牙,紧紧跟上,口中还轻声问:“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墨昔尘。”他依旧是言简意赅。到得天井老桂树后,走过一个小道后,是个宽敞的后院,后院里搭着算是比较豪华的茅房,不仔细瞧,还以为是个人家住处,就是没个顶。
苏嫄硬着头皮抬脚上前,那人紧随其后,明显着是要陪其到底了。
她着紧了转身,生生的磕在那人胸处,捂着额头说:“兄台……要不……我自己一人去如何?”
墨昔尘冷言说:“不是我不同意,而是在长天坊,肆意行动的人绝对不能脱了我们的视线内。”
苏嫄结结巴巴,面红耳赤,不得不脱口而出,“兄台你难道不知道我能上二楼的缘故么?”
墨昔尘莫名挑眉,大抵那根筋还是没有转过来,思索片刻还是问:“这位兄弟你不是内急么?”
“急啊!但你不能与我进去啊!”苏嫄险些咬断舌头,只想大喊此人当着榆木疙瘩的脑袋。一跺脚,她换回原来的声音,细细嫩嫩的柔软的,“我是个女人啊,你也要去?”
墨昔尘傻了,半晌没有回答。苏嫄也不理他,白了他一眼后,自顾自的转了进去。
一进门,她便捂住自己的心口,舒了口气。
听着门外有踱来踱去的声音,她只好轻喊了声,“喂,你离我远些,不许看也不许听,我会不好意思的吗。”
那墨昔尘顿了顿,
还是离得远了些,抱胸看着一地树叶,月光洒金。
而苏嫄乘势抬头看向院墙,轻轻一跃,便翻了过去,落在墙的另一侧。从轻功而言,她的确有一手不太容易让人发现的能耐,除了那回竟然被惜香公子看破之外,往来都是自信满满的。
这处自然是白日里她观了许久的老桂树。天井当中,老桂树生长的枝叶繁茂,而经由她一日的思索,只觉这里也许是自己寻找的第一处,也是当先要紧的地方。她在老桂树旁细细摩挲着,这时忽然又是一阵雏鸟的夜鸣,将她吓了一跳,忙慌加快了速度,在树下泥土上敲了敲,偏就是她这几个轻微的动作,从南面某处房内传来声慵懒无比的声音:“哪里来的小野猫?”
苏嫄一惊,好像是那九天门云冷羿,哪里还敢逗留原处,匆忙朝着方才的后院茅房方向跑去,却听那方向两处暗里忽然走出两人,都着着黑衣,朝自己的方向行来。
情急之下,她慌忙后退,一个纵跃上了树上,借由枝叶的繁密,挡住自己的身子,跳在了二楼上,低身朝自己房间跑去。可一想起那墨昔尘怕已经发现此刻动静,不觉暗骂了声那多事的云冷羿,又辄了回来,听着楼下连绵不断的脚步声,额上冒出些许汗珠。
忽然身后的房门一开,将她的后颈一抓,二人紧紧滚做一团。
她连忙起手朝后方打去,却被轻巧拿住,然后那人在耳后说了声:“别动。”
这是白彬。方才他不是不在屋里么?果然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招数么?他便是等着自己入瓮么?
可是当她的手肘忽然碰见个柔软的物事后,忽然浑身僵住,愣在了原地。
连门外传来个男人声音说着“白公子,你那苏兄弟不见了”,也没往心里去。
白彬抬头朝外说道:“无妨,让他去吧,没有大碍的。”
待墨昔尘与余人散去后,白彬松开了苏嫄的手,然后她傻傻的转身,看着白彬衣襟内泻出的春光。
白彬毫不介意的合拢了衣襟,笼着头发说:“只准你假凤虚凰,就不许我女扮男装?”
苏嫄拍了拍自己的脸,此刻再看白彬,已然是个翩翩佳公子,哪里还有方才的那份红颜祸水的错觉?
她匆匆忙忙上前,盯着白彬看了半天,把方才的景象一想在想,眼睛不自觉的便往那胸处溜达。
白彬倒了杯茶,指了指自己的旁边,“坐。”
苏嫄乖乖的坐下,喝了口水压下惊,才讪讪的问:“你……你怎么扮成个男人……?”
白彬毫不介意,笑笑的斜眼,“那你为什么扮作个男人?”
“可是你分明知道我是个女人?”苏嫄咬牙,分外不满。
白彬“喔”了声,更加笑意暗藏,“惜香公子闻香识玉二十年,你这身体香,想挡也挡不住的哟。”
苏嫄连忙闻了闻身上,在看见她开始低笑时候终于意识到正事,低声喝道:“你为什么帮我?你不应该把我当做普通的宵小之辈抓走么?还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彬示意她不要慌,又塞了
茶盏到她手中,才淡淡的挑眉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我的大小姐?”
苏嫄一口气噎了回去,好吧她承认自己虽然有那么点小算盘,但面对这个白彬时候,似乎都不太够用,尤其是明知道对方是个女人,却依然觉着待在一处房间十分危险一样。
那脖间的花纹烛光之下格外晃眼。
她强制冷静下来,这些日子自己明显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就遇见白彬这种事情的时候才会出脱一点。
“你是哪一边的人?”
白彬目光灼灼,“你觉着呢?”
苏嫄心内想骂人:我怎么知道啊?我若是知道的话,还会如此紧张么?谁知道下一刻是陷阱还是什么?若是桩大喜事,那定是老天开眼了吧!
苏嫄轻轻拍了下桌子,“你就告诉我实话吧,我先不管真假,你让我听听可好?”
白彬起身,将马上要熄灭的烛火重新点上,吹去余烟,脖颈上的花纹氤氲,更显魅惑,那双桃花眼微微一眯,“你要找的可就是之前赵先生拿出来的?”
苏嫄的心一慌,旋即回答:“谁说我找东西来着?”
“啧!”
白彬轻挑眉头,长身站起,忽然一下在苏嫄毫无反应的时候,抵到了墙面之上。苏嫄明知道她是个女人,却禁不住紧张起来。此人怎么看,都找不见半分女人的气息,那一动作,就把男人的邪魅尽数张扬。
她挨近了苏嫄,凉凉的问:“你看清楚些,想起来没?”
苏嫄瞪眼,眉是眉,眼是眼,分明的英挺,分明的帅气,“想起来什么?那东西不就是个八卦么?我才不找那个呢。”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奈我何的模样。何况对方是个女人,若是个真男人,她恐怕还要思量下如何是好。
脸又贴近了几分,苏嫄有些心房乱跳,红着个脸告诉自己,冷静冷静,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假男人!
“你再看看?”
苏嫄对望上她的眼神,那里有热烈,有激动,有凉寒,也有淡淡的失望。失望?失望她什么,不过就是死不承认那东西与自己有关而已,她再看了看,但觉那眉眼之间有些熟悉,可是如何都想不起来还有何渊源,讷讷的说:“看什么……看你……长得帅么?白姑娘?”
白彬原本还暗沉的脸色,忽然笑了出来。
靠在苏嫄肩头颤抖了半天,她才抬起眼,望进苏嫄的眸里,“我的大公主,你真的没印象了么?”
“咦?!”苏嫄一个激灵,傻愣在原处。
白彬苦笑,“那时候我年长你几岁,却能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是你,哪里晓得,你还是把我给忘记了。”
“我……我……你……”苏嫄虽然震惊不已,但委实觉着对方眼里的,似乎自己是个负心人,但她真的没有印象,自己还对一个女人留过什么情。而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居然记得自己的长相,苏嫄结结巴巴的手舞足蹈的试图解释着什么,思来想去也没觉着自己干过何等负心之事,于是跺脚说:“我怎么真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