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嫄满面诧异的问水千墨:“她真是……你娘?”
“如假包换。”水千墨含笑,旋即板正了脸,“只是因为毫无办法,才让你来寻这处的,但是切记不能透露出去,江湖中多少人要寻我们的麻烦,所以家眷一律都格外保密,你应该懂的。”
苏嫄当然懂,地狱门的人大多孤身一人,但凡有家人的,也都隐姓埋名,就怕被江湖上的仇家知晓借此要挟,她乖乖的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水千墨站定,“还有,别对沈娘透露我在地狱门的事情,她清净惯了,以为我在外做生意,不想让她太担心。”
苏嫄又点了点头。
水千墨满意的笑了,“想来门主也觉着你不太容易就死了,所以如今门中上下还在依门主意思,四处搜寻你。”
那是自然,大元皇室只留了自己一根苗,已经是福厚命大的主了。
“所以我看,你还是暂且留在沈娘这里比较保险。她独居惯了,有你相陪,也是非常开心的。”水千墨缓缓徐徐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那双澄澈的眸子在苏嫄身上兜兜转转,惹的她面上微红,轻声说:“我得想想。”
毕竟不能一直这般欠了他的情,虽则想还,却还不能够这般一直接受好意,就算自己固执也好,傻气也罢。只是看见他微微黯然的眼色后,还是顿了下道:“好吧,谢谢千墨大哥。”
水千墨扯了扯嘴唇,很是无奈的说:“如今看来,我这倒贴的也太厉害了些。”
苏嫄更是无言以对,只好讷讷的杵在原地。
“嫄儿,你是不是早心有所属了?”水千墨突然问。
苏嫄哑然,半晌尴尬的笑,也对,如果不是心有所属,没理由会拒绝水千墨这等人啊。然后她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大概是在苏嫄年幼时分,曾有个青梅竹马,一直交好,自离散后,便挂念至今。”
“青梅竹马?”大抵是水千墨有些意外,所以挑眉间满是不信。
苏嫄反倒冷静了下来,认真的说:“对,青梅竹马,当年曾是太子伴读,父皇曾经有意将我许配给他,只是后来他因为爹爹犯了些事,以至于父皇问罪,满门发配,从此后天涯两端各自思念吧……”
水千墨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居然愣在原地。
也是因着此事倒是也有过的,作为当时还是长公主的她,的确也伤心过不少时间,之后因着国破家亡,此事才逐
渐淡了下去。这么一回想,还是略有些伤怀的垂下了眼,“所以这些年,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寻回他的。”
水千墨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这时沈娘已经出来唤二人吃饭,精致的江南小点、米粥,让人能瞧出沈娘的一片妙手慧心。
水千墨初一看,便十分欣喜的说:“许久没有吃娘做的饭了,有些想念。”
沈娘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若非有嫄儿姑娘在,你怕是这生意要做到何时。”
苏嫄轻轻地咳了声,被刚滑下肚子的那口米汤呛着了。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水千墨为何要入了地狱门,比如她自己,便是孤苦伶仃于世,可怜十分,而水千墨却不一样,慈母尚年轻美貌独居小院,他却在谎称做生意而常年不着家,即便是这小院就在逍遥峰下。
然则她只是将这疑问随意想想,倒也没有唐突去问,毕竟人各有人的苦楚,自己怀揣的事情,也绝对不少于任何人。
水千墨倒是匆匆吃了两口,便将怀中银票分作两份给了苏嫄与沈娘,“我这便要回去了,出来太久怕下面的人有什么闪失,嫄儿就烦你照顾了。”
沈娘颇为不舍的起身,“你这就要走了么?”
“对。”
苏嫄知晓他是怕出来太久着门主怀疑,所以必须要早些赶回去。所以点了点头,上前替水千墨整理了下辛苦行走而来风尘仆仆的仪表,“你一路小心。”
苏嫄是习惯了服侍别人的,但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却着实暧昧,尤其是水千墨那含情脉脉的眸子,教沈娘欣慰不已。
其实苏嫄哪里能一直待在沈娘这,别说她怕真个待久了,被沈娘那慈母心给感化的不忍离去,也担心之后会给水千墨惹来麻烦。
夜间,她轻轻的闭了自己住的那小房间的门,站在沈娘门外,咬了咬唇,返身便走。其实单仅一日,她便十分不舍沈娘,因着她已经让自己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
但这里就在逍遥峰下,自己这身份只有步厉知晓,他定不能善罢甘休。当然,这也全在于她并不知道,水千墨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蒙在鼓里的苏嫄,心心念念的就生怕地狱门会搜寻到这里,寸寸查找,哪里会有步厉找不见的人。
虽然说起因是自己逃婚,但终究也是擅自下了逍遥峰,一想起往后就如同无根浮萍一样四处飘摇,心就有些忐忑。若是教
步厉抓回去,恐怕就没好果子吃,虽然自己有能与其换平安的砝码,但终究不愿。
乘着夜色,她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着。若说苏嫄是个多心思缜密的人,连步厉这般精明的人都能被瞒住,也实属不易了。
当年为了识得所有玄天八卦上的字,她找水千墨借来笔墨,说要练字,将内中所有地点,每一个字写在一张纸上,找不同的人问来,从而认得了玄天八卦上所有的地点。天狼崖的坤卦碎图,被步厉拿在手中,她也想着是否需要,顺流直下,开始寻找第二个地方。
买了匹马后,她连夜离开了小镇,朝着最近的第二处地方奔去,恐怕短时间内,步厉也是对其行踪,无法完全掌控。
沧澜江上,一叶扁舟,缓缓朝着长天镇的方向划去。山青水绿,流水迢迢。云烟滚滚,残红染霞。
一个着青衫的小书生,白白净净的面上皆是惬意。自从离开沈娘处,她便扮成个书生模样,典雅几分,素净几分,朴实几分,与原先那个花容月貌的苏嫄有些差池,大约连步厉都没料得苏嫄会扮成如此模样行事。
不过,苏嫄一直觉着自己这些年的安分守己便是为了自由后的无法预料。
艄公在双桨推行间,兴致大发的唱出了歌:“一捧长天哟——谁在云上哟——”
苏嫄抬袖看着万里青空,忽觉此刻挺好。
长天镇长天坊,自前朝开始,便一直是最火热的珍宝作坊,凡是打上了长天坊名号的琉璃翡翠,般般都会身价大涨,从来都是宫廷御用上品。所以整个长天镇往来都是些富商模样的人,望能在长天珍宝大会上,捧回几个价值连城的珍奇异宝。
正是因着有钱人的聚集,也使得长天镇的宵小比之一般人多。所以大凡来长天坊的富商都会雇佣不少绿林好汉左右护持,前呼后拥都好不威风。
小书生苏嫄站在长天镇的码头上发愣。听闻正是珍宝大会期间,来长天坊的人也很多。但是长天坊哪里才有自己想要的八卦残图呢。
一旁停下条富丽堂皇的大船,从上头施施然走下个身着绿色锦缎的大老爷,周身打扮就是一只非常有钱的绿色大王八。
大抵是觉着这小书生形容俊俏,偏偏与自己有些撞色,大王八十分不喜非常嫌弃的瞧了眼苏嫄,才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绿玉扳指,粗声粗气的问:“长天坊的掌柜的来了没有?”
迎面走来位形容清雅的老先生,带着三两家丁,躬身对大王八说:“贾爷您来了?掌柜的正在与惜香公子查验此次大会要物,恐没有时间来此迎接,特派在下迎接贾爷您前往坊内住下。
“是说这次惜香公子也出山了?”这贾王八一听惜香公子名号,便忽然睁大了眼睛,灼灼有神,瞬间忘记了方才的不快。
苏嫄心说,难不成是个有什么断袖之癖的王八?听见个什么公子名号就两眼发光。
当然她也只是随意腹诽了下,自己两脚轻移,挪到一旁去问那位正在停船收绳的艄公:“老人家,打听下,长天坊的惜香公子是个什么来路?”
那老艄公听见此话顿时吃了一惊,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问此话。他低下声音问:“小哥你是来参加这次珍宝大会的么?”
苏嫄“咳”了声,无奈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来参加珍宝大会,居然会不识惜香公子?怜香惜玉彬公子,端的是天上地下没有的好眼力,就算是林渊阁那临摹仿制第一的地方出来的东西,也能被他一眼识破。这在珍宝上的天资过人,便是长天坊数年来名声大起的保证呐。”
苏嫄自言自语,“惜香公子,我还以为是江湖上女人们给的称号。”
老艄公露出个意外的表情,显然是觉着苏嫄太过孤陋寡闻了。然则苏嫄虽然在地狱门待了那么些年,也确实没怎么出入过江湖,所以睁着个懵懂的眼神,听着老艄公解释着:“惜香公子,闻香赏玉,怜香惜玉,天下无双啊。”
闻香赏玉,怜香惜玉,天下无双。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公子呢?苏嫄不觉也开始浮想联翩,手下对着老艄公做了个揖,脚底抹油快速的跟上那位贾王八。
前后八人,护着当中的贾王八,而一众抬着箱子的家丁也被大约十六个人保护在其中,想来正是要砸大钱参加珍宝大会的,也难怪长天坊会将贾王八当做座上宾,这也算是每年的老主顾了。
走过一条鳞次栉比的大街,入了个巷子,再转弯后,就有个小宅院开着后门,将贾王八迎了进去。
一直远远跟在后头的苏嫄好是奇怪,没料得长天坊居然如此小气。见宅院的门紧闭上后,她才慢慢走了过去,在门外兜转了好几圈,分外好奇。这门就与寻常的宅院的门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个看守的也没有,若有宵小想要翻墙而入,定
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于是转了几圈,也只见是墙头繁花簇簇,垂下院墙;大门紧锁,再无外人来到。
这时忽然听见内里传来阵脚步声,她忙慌拐到墙角,把自己藏了进去,偷偷的探头出去。在地狱门内能蛰伏那么久,苏嫄对自己的这等能耐是很相信的。
只见一袭白衣出现在眼底,而他似乎正对来人说着什么,声音极小,未了就发出几声极低的笑声。哑哑的、慵懒的,有些像地狱门多日未能见得的阳光,传到苏嫄耳中,也是一阵动人。
见他们分别后,苏嫄赶紧缩回了角落中去。等那门关上后,再看下路如何行。
半晌,也没有听见那声音,她很是奇怪,默默再度探出头,却先引入眼帘的,依旧是一袭白,心中喊了声不妙,就看那位出尘脱俗的公子,眯着眼睛说:“真巧,你也喜欢蹲墙角?”
苏嫄忙慌走出,正了正衣服,面色微微尴尬,“不好意思,在下是从外地游历而来,不妙却有些迷路。方才听见有人,怕认为在下是个贼偷,于是只好先躲了起来。”
来人没有敌意,她才敢抬头打量了下,一看不觉微微晕了眼。
一身雪白彬缎,发髻以簪冠束起,白衣上细细的走着团花暗纹,单看这穿着及形貌,便是贵族子弟的风范。同样的白衣公子,水千墨一身清冷似水,面前这位,却面带桃花,凤目含情,唇角浮笑,周身都滚动着风流的气场,尤其是脖颈内,还细细刺了朵不知名的花,花藤蔓延至耳后,连枝带朵的孽障。
那人听苏嫄如是说,轻移脚步上前,“原来这位小相公是外地来的,难怪如此眼生。”
苏嫄连番点头,这边伸脚已有溜走之想,谁料后颈被微微一提,白衣公子笑的十分舒畅,“既然是初初将来,在下正好有些无趣,带你好好转下长天镇如何?”
“咦!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苏嫄向后退,那人向前行,最后毫不客气的一拖,拖出了小巷。
“在下名为白彬。不知相公如何称呼?”
“白公子好,唤在下苏修即可。”苏嫄苦着个脸,心说难不成他要将自己捆绑送官,亦或者是如何惩治?思来想去都觉着十分不妙,必须寻得机缘赶紧离开,她以为自己轻功还不错,逃跑能力也非常了得,可是每当她有脚底抹油打算的时候,那白公子便能马上领会到,并将她及时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