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步厉要将自己送与他人手中,恐怕她真心要与他一生一世的。
只是从前日起,这一生一世便不再可能了。
夜风有些凉,她穿的也不太多,借风站在悬崖之上,看天高云缈,月华高悬,顿感身世飘零,凄楚可怜。想要的得不到,想恨的杀不了,想走却又万般不舍。
就在她怔忡时候,地狱门内忽然升起一朵白色烟花,照耀了半片天空,不觉心惊肉跳起来,难道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离开的事实?紧急之余加紧了脚步,朝着山下跑去。
说实话,苏嫄原本就体弱,不太擅长逃跑要术。耳听着几匹马嘶长鸣,便知晓步厉定是出动了精英队伍来寻自己的踪迹,吓的冷汗兜出,只怕被捉回去不知会有何等惩罚,所以这下就更不敢坐以待毙。
“啊——”
一脚踩中个拦路树藤,苏嫄只觉背部龇牙咧嘴的疼,便沿着山崖摔了下去。
扯住方才拦住自己的可恨树藤,缓住自己的下滑趋势,却发现此刻当真是玄之又玄,已然晃在半空之中,前无生人后是峡谷。借着月色低头一看,苏嫄急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掉下去,不死也是半条命没了。
撇撇嘴向上抬头看,明明有几匹马掠过,她却是压根不敢开口呼救。
这次做了离开的决定本就没有回去的打算,因为苏嫄太了解步厉了,他对于背叛自己的人从不会给什么好果子吃。
这便是从不会交心的步厉,他对孤独笉妤尚且狠心,何况是对自己。
其实她压根不是背叛,但她知晓,从她踏出地狱门时候,便已是背叛。
啧,都怪步厉,定要把自己嫁给水千墨。
苏嫄拽的手有些疼,虽然说身子不算重,但明显感觉到树藤在渐渐下滑,不觉呻吟了声,悔不当初。
若说水千墨,着实不错。嫁与他也不会吃亏,亏的怕是水千墨本人,背上个前朝公主,几辈子都甩不掉的逆贼包袱。
要么,能与自己所爱在一起;要么,不要牵累他人。
只恨所爱,不能如心。
老树似乎年轮已老,树藤枯旧,只扯了一刻钟左右,苏嫄便觉手心处已经勒破,疼的钻心,皱着眉头凭空蹬了蹬脚,心下也是怆然。
我命休矣。此时此刻多像是冬季自己墙头挂的肉干,过不了几日,就会被风吹日晒雨淋水打折磨的不成人形。
若是能死的好看些倒也无妨,这摔下去,当真是尸骨全无
的命数,只觉痛苦不堪,世人谁想死?好歹是从必死之路上出来的人,求生意志自然比其他人要大的多。
这时,她脚下踩的石头哗啦啦的落了下去。
苏嫄本就细心非常,她忽然感觉到有块石子落下后,却并非像其他那般,无止境的掉下悬崖,而是发出了“砰”一声轻响。
这是落到实处的响声!
苏嫄大喜,忙慌低头看去,这次再不像之前那般,毫无章法的随便一望,而是细细搜寻着,果不其然,在脚下一片树冠之下,似乎隐隐有一个洞缘伸出,若非方才那石块穿过树冠落下,恐怕也很难被其发现踪迹。
苏嫄心中高呼,果真是天不亡我。她连蹬两下,借力打力,松去手中树藤,顺着它垂落的方向坠在树冠之上,然后猛一翻身,便自落在了洞缘之上。
眼前是个方寸大小的山洞,积灰满地,有石床、石灶,倒是一应俱全,很明显这里是有人刻意开凿出的山洞,而年代已久,无人居住,所以被大树封洞,无数爬虫在洞内筑窝,看着不算太美好。
但着实是个活命的地方,总比挂在树藤上成了人干的好。
苏嫄虽然有些担心后路如何,但既然已经落在了这里,说明天无绝人之路,总算留了条命给她。
这时苏嫄才着意了自己的包裹,发现已然在滑落山崖的时候,脱手而出。这下完蛋了,包裹里好歹有几份口粮,如今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这要她先要学会飞天遁地?
此时,地狱门中,虽已是深夜时分,却灯火通明。
步厉坐于议事堂中,听着搜寻的几路人马回报,面色是越来越铁青,恨不能将留自己秉烛夜谈的风子轩大卸八块。
风子轩明显的面色无辜的很,这与他有何干系,不过是多留了一个时辰,谁想到那小妮子便自己偷偷溜走,还留了幅据说让步厉半晌也参不透的画。
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很,听闻没过几日就要嫁给水千墨了,如今倒是走的真不含糊啊……可怜的水千墨哟。
直到东山分堂的兄弟进来说道:“门主!我们在西南角的悬崖边上发现了苏姑娘的包袱。”
一听此言,步厉瞬间站起,冷然的说:“将东西拿过来。”
“是!”
包袱内,也是极近简单,两件白色布衣整齐的叠放在内,上面搁着的是用布包好的馒头,步厉狠狠的将其扔在地上,怒声问:“人呢?”
“兄
弟们仔细查探过,似乎有滑下去的……”话未说完,堂下之人已然是被步厉勃然放出的气焰给吓回去了,半晌都不敢再接,直到风子轩凉凉的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人一听,赶忙拱手,先行退下。
风子轩自言自语着;“好奇怪……为什么都这时候了,水千墨还未出现?”
步厉起身,在堂中踱来踱去,而后转身朝外走去。
风子轩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说:“不过就是个小小侍婢,门主你何苦如此执着?死了也罢跑了也行,终究没什么大碍吧!”
大碍怎么会没有,恐怕只有步厉与水千墨知晓此刻问题麻烦。就在今夜,他问鼎江湖的一个砝码,消失不见,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死去。这让步厉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无法自抑。
为什么!往日她如何乖巧,如何柔顺,却为何要跑?步厉着实想不通,以至于拿起那张她画的潦草至极的东西,恨不能当。
“在哪里找的包裹,带我过去。”步厉沉声说,他必须亲自确认,才能接受伊人已去的现实。
而他也在奇怪,这般时刻,为何水千墨迟迟不出现。
苏嫄坐在洞中已有一段时间了,她颇为无趣的托腮,呆滞的看着洞外,好似这洞中处处是积灰,也就只有自己所在的这个角落略微干净些。
开辟了此洞府的人一定不是个大神仙便是位武功极高的前辈。这等天地不接的地方,也能让其开出如此格局,其人真是了不起。
她忽然兴致勃勃的起身,在这方寸之地开始搜罗起来,层层落灰及蛛网爬满了整个山洞,好在苏嫄是做侍女惯了的,干活也最是利落,不一会儿,便将此地搜罗出一半,只是累了便在那石床脚上坐下,擦了擦汗。
其实不应该干活的,眼下没有口粮,应该结余些力气的。
管它脏不脏,先回复些力气比较好吧。苏嫄索性不去管身下的灰,直直躺下,略感一路风尘后的舒适,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梦里忽上忽下,如坠云端。时而飘摇之上,时而被扯的身子急转直下。
一趔趄又醒了过来,只觉头顶处的那石枕硬的可怕,颇为泄气的拍了拍,随即坐起身,半晌没有动静,忽然她觉着那石枕似乎有些问题,般般石块拍了的声响,与这明显空心的感觉,泾渭分明。
好奇心顿起,她知晓山崖中的一个洞,定是会留下些什么,难道便
是在这枕头里。
暗用内力,一击砸向石枕,只看见一条细微裂纹出现在中央,而后便是摧枯拉朽的碎在眼前。
苏嫄拍了拍手,很是欣慰,自己的功力好似见长。
不过若是什么发现都没有,恐怕只能对此石洞的主人表示点歉意。希望不会是自己想错。她拨开碎片,见内中有一个木匣,红檀木香,上面还雕着细密的宝蝠花纹,她欣喜若狂的抱起盒子,直呼天不亡我,说不定里面就有逃生的东西。
小心翼翼的撬开盒子,掸去外面灰尘,就见内里放的又是一张帛书。顿时傻眼。
她忘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识字。
即便是记载了武功心法亦或者是逃生方法,甚至是洞主遗言,她……都看不了。这一刻心如刀割,也只盼对方能画些画,聊以自慰。
若这番她能出了山,定要先寻个机缘学会认字脱去文盲身份,否则诸事不顺呐。
揭开帛书,但见上面有图有字,倒像极了一本武功秘籍,只是那些字让苏嫄看着干瞪眼,大抵也就看明白了一个“心”字。
翻来覆去的看,最终也是不明就里,若是舍弃了吧,自然是非常不舍得;若是就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真章。
手顺着图上所画小人的脉络,缓缓走了一圈,突然微微一震,只觉与当初在寒泉中所泡时候念着清心咒的感觉有些像,好奇的皱眉,学着那经脉走势,内力循徊了一番,顿感舒适,一股清凉之意达自内心,原本焦躁的情绪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喃喃着,“即便是武功秘籍又怎么样,出都出不去,要饿死在这里了。呜呜呜……”
一想到这件很苦的事情,她瞬间躺倒在石床上,将那秘籍盖在脸上,一股酸臭入鼻,随即只好塞进自己的怀中。往日脾气最好的苏嫄,实在不如意,连身侧那木盒都瞧着十分不顺眼,一脚踢开,入了那灰堆当中,扑啦啦融为一体。
“哒、哒、哒”三声轻微的物品落地,让她警觉起来,直到瞧见一颗奶白色的小丸从眼底滑过,朝着洞口弹去。
“不要啊!”口中喊了声,她下意识的就朝着那小丸子扑去,心里直说自己是个傻瓜,居然不仔细检查,便扔去那木盒。
身子顺着地面朝外滑去,眼看着那丸子便要落入谷底,她一个焦急便飞跃而出,牢牢将那小丸握于掌心,却整个人有半边身子都探在其外,玄之又
玄。
下方是无底空谷,只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声落于身旁,她暗暗叫苦,再来一次她是铁定拿不回来了。却听那声响半晌未挪到自己前方,只觉奇怪。
努力侧目,却看一双白色步履立于一旁,不觉眼眶一热。
这桃花香便是闻闻也知道是谁。然则自己将将逃脱地狱门便是不想嫁于他,这要如何是好。
嗫嚅了半晌,也是只字未吐,就听水千墨却是一声轻笑,“你这是要自绝还是要玩耍?把半个身子都给送了出去?”
“我……我……”苏嫄脸红难耐,也知晓无颜以对,不知该说些什么,被水千墨轻轻一提,二人总算是对上了面。
如今那月色迷蒙,正是深夜时分,她想要说句什么,却始终觉得对不住他,想着想着便止也止不住的流着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或许除却这三个字,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水千墨忽然比了个禁言手势,将她往里一拉,二人往洞的深处去了,藏在最里面的位置。
此时他与她紧紧相依,只留下深幽洞中看不清的一抹美好侧颜,抬头看着洞外未明世界。
难道……
心头疑问刚起,只听见崖上再度传来几声熟悉的对话,当先一人自然便是她心心念念着的男人,不觉攥紧了拳头,险些将手里紧握着的丸子捏碎。
步厉问:“是从这里滑下去的么?”
“是,属下已经探查过,的确有滑下去的痕迹。”
步厉探头,就见谷深万丈,幽深月光之下,即便是他也难以看清下方态势。唯有树影摇动,确实声息全无。若当真从这里掉下去,确实将是万劫不复。
心如火燎,气断肝肠。
痛恨那个莫名其妙,本已欢喜接受却怎么又突然逃离的那女子。
痛恨连只字片语不说,却留了个莫名画卷的那女子。
“苏嫄!”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名字,让犹在山洞中忽然被捂住嘴巴的苏嫄,吓了一个激灵,险些就大声回答了出来。
步厉真有股冲动下得谷底,将她揪出来暴打一顿,好歹是强忍下这股冲动,听了一旁风子轩的劝。
那人在凉风徐徐的日子里也要扇把扇子附庸风雅,更不会因为一个小小苏嫄的死影响自己的心情,拍着步厉肩头说:“门主,不是我说,即便是你想找不如也等明日白天吧,眼下夜黑风高的,如何都看不清这下头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