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头顶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冷漠而又平淡,仿若脚下躺着的这人与自己毫无干系。
孤独笉妤收了鞭子,捂着胸口说:“这个女人,假传说有你的门主令,栽赃嫁祸水千墨,定说他们要对我们几日后的闭关大典不利。我刚反驳了她几句后,居然先行动手,把我打伤。你看,这是要如何处理?”
苏嫄撑着身子,看向步厉。想要说话但毫无气力,硬是逼出了两个字后,终于再度伏在地上。好狠的孤独笉妤,居然下了如此重手。
步厉垂首看向地上已近昏迷中的苏嫄,不知如何作想,只是半晌不说话。
水千墨听闻此事后赶来广场,听见孤独笉妤所说更是不敢置信。
他站在苏嫄面前,躬身说:“门主,嫄儿是如何也不会陷害我的……”
“呸,你太把这女人当回事了吧。要不然她趁你不在来我这里做什么?”孤独笉妤狠狠的道,甚至向前紧逼一步,“步厉我就问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苏嫄缓缓伸手,紧紧抓住水千墨的衣摆,她想要告诉他们,一定要小心孤独笉妤,一定要小心她,她此番突然回来是有阴谋,她是要陷步厉为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那鞭居然封住了自己的声音。
水千墨回身看向她,心中已是百感交集,只是分毫之差的时间,居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先将她送去……”步厉缓缓张口。
“定玉楼。”孤独笉妤斩钉截铁。
“绝对不可!”水千墨从地上抱起苏嫄,呈护持之势。
定玉楼,是地狱门囚禁叛门之人的所在地,那里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之所。曹新就是在那里被活活逼死。
孤独笉妤杏目圆睁,银牙咬碎的问水千墨,“我再问一遍,你们当真是信这么个婢女而不信我?她如今所犯已是地狱门大忌!”
步厉回答:“她尚有些用处,还未到送去那里的地步,可以了笉妤。”
此时广场之上,几大堂主都已到达。能如此回答她,已经是步厉的让步。毕竟苏嫄的身份并非任何人都能知晓。
孤独笉妤与他四目相对,往年的回忆纷然叠至。
曹新死了的那日,她的心就死了。日日噩梦,都是他死无全尸的模样,甚至于最后那句密语,也让她饱受煎熬。
她恨步厉,恨他铁石心肠,无情至极。
咬牙拿出圣主令,孤独笉妤噙
着冷笑,昂首看他,“送去定玉楼!”
——对不起,苏嫄,你是个好姑娘,我却是个罪人。我必须送你去死,因为你已经是我与步厉博弈的那颗棋。输赢都在你,你却根本不应该来找我。
风起处,硝烟四起。
黑暗、阴霾,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哀鸣,都充斥着苏嫄的五感。她感觉不出自己身上的痛楚,却分明泪如雨下。
被架在这定玉楼天蚕锁上,脚下是血水漫漫,头顶是阴风阵阵,恰若十八层地狱。这里是第几层……呢?好痛,一滴水滴在胳膊上,顿时烫的她浑身战栗。
正在她大脑一片虚无之时,就听见声温柔的呼唤,是他?那个始终对自己很好的男人。强自睁开双眼,却看水千墨已是愁容满面。
苏嫄想,为什么他就如此相信自己呢……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好呢……
虚弱的扯开一丝微笑,张了张嘴将自己想说的告诉他。
你们……要小心。
“傻丫头……”水千墨走上前,毫不介意脚下那片血池。
他摸出块白色手绢,在她面上缓缓擦拭着,说道:“放心,等过了几日,门主便能想办法将你放出去。”
“即便是他没办法,我也会救你出去。”水千墨看着她面上流下的泪,心痛不已。
那让人如沐春风的软侬细语,那让人温暖如昔的美丽微笑,拥有这一切的善良女子,却要在这里受着苦楚。
自己真的能扛下去么?苏嫄不知,却感觉到那手绢忽然放在自己的鼻下,已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水千墨轻声说:“再等几日……”
一脚踏地,狠狠下去,只听见整个大牢之中传来嘎嘎作响的声音,天蚕锁赫然停下运转。
很快跑进几个守楼之人,又惊又怕的问:“水堂主,你怎么能将天蚕锁给……”
水千墨摆了摆手,将手绢放回怀中,“门主与圣主正在准备闭关事宜,如今我是代门主,等闭关之后再论惩处,现在听我的就好。”
“是……是……”来人诺诺应下,却也不无担忧的相互看了一眼。
真的没有问题么?
闭关大典是地狱门十年一度最重要的典礼,从清晨开始就一直忙碌不堪。
步厉从早起便感觉十分不适。
原因很明了,他的随身婢女如今正被关押在定玉楼中受尽折磨,换来的五个人都不及她一人顶用。不论是穿衣亦或者是吃饭,都让他,非常不满意!就
连泡出的碧茶,也被他扔出房外,简直是无法忍受。
如今整个地狱门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分外谨慎。生怕谁触了眉头自己遭了秧。终于是到了准备闭关日,虽无人员伤亡,但周遭的人纷纷表示,已经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步厉冷着脸,任由随侍的两名女子替自己换好大典的服饰,黑金色冠服着身,绣十二金丝日轮,用玄狐之毛镶的绲边,只是那面具罩面显得有些阴森可怕,旁的人是一句话不敢说。
他问旁边的人:“还需多久?”
那女子吓的一激灵,抖抖索索的说了声:“马上就好门主。”
“我问的是离大典开始尚需多久?”
“一、一个时辰!”听着他语气不善,一屋子的人都赶紧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步厉冷哼一声,忽然什么也不说的就朝外走去。没有一个人敢拦他,等其中一人下意识的抬起头时候,不觉惊慌的喊了声:“门主不见了!”
步厉是去了哪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是莫名的心烦,尤其是不想看见这满屋子的人,往常的清净全没了,只剩下些没用的东西。
信步在花园之中闲逛,思绪万千。
想起了那软软的声音仿若江南细雨绵绵不绝,想起了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始终挂着的柔和微笑,也想起了那羞红的脸蛋。
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定玉楼。外面守卫不敢吭气,但忽然吓的不敢吭声,他们是没料到居然在今天门主就来了,若是发现那天蚕锁停止了运转,岂不是会责罚他们。
步厉淡淡的问:“她还活着么……”
停在外面,他没有进去。他知道她肯定还没死,毕竟对自己还有用,给她选了最容易续命的刑罚,然则不论哪种都不太好受,他停在外面就是怕看见曾经自己都非常喜爱的那张脸,伤痕累累。
守卫一听,吓得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门主饶命门主饶命啊!她……她……”
闻听此言,步厉猛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伊人尚在,徒有余气。而面白如玉,却丝毫未损。微微垂下的眼就恰似刚刚睡着,只是憔悴不堪,教人心疼。
虽步厉是个不太怜香惜玉的主,这一幕却也教他微微松了口气。他转身问:“谁来过?”
“水、水堂主!水堂主将这天蚕锁给断掉了,还说如果有问题一切由他担着!我……我们不知的啊门
主……”
睡梦之中,似乎有谁在面前的感觉。这个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到苏嫄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他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他居然来看自己了,只是脖子好重,喉中也很疼,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刻宁辉,再无言语。
激动、落寞、心痛、愤恨,万般感情袭上心头,化作眼角一滴眼泪,缓缓滑下白净的面庞。
——是呢,为什么在倾烟阁前,你不替我多说一句?还是说你压根也不信我?
——也是,孤独笉妤是你自小结识的伙伴,更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儿。
——若我不是前朝公主,没有半分利用价值……如今的我,还能活么?
——要小心啊,闭关大典上那个将要与你祈望日月、教你信任百倍的女子,已然杀机暗藏。
步厉就静静站在她面前,意外的那狂躁的心情忽然舒缓开来,这眼角渗出的泪水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让他皱着眉头伸手缓缓拭去。
这时,门外跑进一个下人,抱拳说道:“门主,大典即将开始,水堂主请你速度前往后山。”
步厉点了点头,移步朝外面走去。
这一场未知的硝烟,却将卷起。只是在那一场滚滚红尘中,究竟有多少情真,有多少情假,谁输谁赢,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后山处人头攒动,所有的地狱门弟子已经集合在火焰洞外,准备送自己的门主与圣主入洞中闭关。
这一日的地狱门最是守备森严,怪石崚峋的峰顶,星罗密布着各色旗帜,分金木水火土五色,当前便是各门堂主,只是依旧有两堂未到,便是木堂木长雪、土堂言凉。
而水千墨则作为代门主立于中央等候着步厉和孤独笉妤的出现。天上九曜连星日渐明晰,身后的火焰洞似乎在熊熊燃烧着,即便是背部朝向也能感觉出那灼烧炙热的感觉。
峰顶广场正中置放着一个几人高的大鼎,鼎内沸腾着一股特制的香料,整个峰顶都弥漫着股奇异的香味。门众皆以顶礼膜拜的姿势跪在地上,广场之上鸦雀无声。水千墨深吸了口气后,持着把剑高高举起,单手一弹,长剑豁然射出,劲风刮起,弧光忽绽,便淹没在众人顶上那最高的旗杆挑起的金色球体之中。
下方诸人皆是屏气凝神,耳听“砰”的一声巨响,青天白云之下,豁然黑烟滚滚,若群魔乱摸,若百鬼尽出,靡靡之音顿时
在广场上散播,尽显魔教本色。若放个常人在此,恐怕已是难以忍受,然则这些地狱门中人,皆是面露喜色,似乎极为享受。
一声锣鼓音后,众人齐喊:“恭迎门主、圣主!”
他着玄衣,戴玉冠,气势威严,若非有那半面残缺以面具遮掩,当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风神俊秀。
她着轻裳,罩月纱,清丽脱俗,双眸微垂瞧不清内中情绪,只是如此却也让所有人惊为天人。
如果没有曹新那件往事,或许他二人堪称佳偶天成。
步厉立于主位之上,单手扶过面无表情的孤独笉妤,侧头对水千墨说:“此番闭关,地狱门便交托于你了。”
水千墨含笑点头,拱手说道:“门主放心,属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步厉满意的颔首,低低的说了句:“启门!”
火焰洞外盘着数十条粗大的锁链,当他说出此话时候,黄红色衣裳的门众分两边,同时拖动锁链,众人只觉一阵热浪扑面,还未有别的反应,就看水千墨及孤独笉妤默契的携手掠入。
洞门瞬间封锁,一入了其中,孤独笉妤还是觉出了几分热意,运功将那日寒泉之力渐渐释出,才微有缓意。
步厉道:“知道要如何做吧?”
孤独笉妤看了他一眼,就冷笑了下,“还需你说么?”
“我若是不说,再如同十年前一样,你是想毁去我另一半脸么?”
孤独笉妤瞳眸微收,面色铁青,不满的回答:“我看你如今这般,即便是毁了另一半也没什么所谓的。”
步厉周遭气焰豁然降低,孤独笉妤以为他定是要与自己吵上一架了,谁料他居然会冷静下来,竟然有几分哀伤。
“你我二人,何以至此。”
孤独笉妤淡淡的回了句,“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好、好一个各自东西流。”
身前是热浪熏人的熊熊火焰阵,不敌步厉心中越发寒冷。他也不再多言,朗声说:“我这便入阵。”
腾跃掠起,完全不惧脚下火舌猛然扑向自己的势头,整个身子瞬时没于火焰之中。半晌没听见动静,已然是稳稳坐于居中的所画星宿阵图之中。
孤独笉妤也缓缓坐下,透过火苗的摇晃,能见到那双直视人内心的眸子已然缓缓闭上,放下心来,口中僵硬的念着那所谓的清心咒,耳中是火焰扑腾的声音,心中却是百态万千,往事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