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清涟对小襄招了招手，三人快速向外飞去。
一路不停地飞着，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笑声还在继续，似乎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会逃开他的手掌心。
“清涟，你就不要命了么？”那男人的声音忽然大声喊道。
清涟的表情微微一变，我当真想起他那痛苦的表情。
看他此时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我的脑子居然有了片刻的失神。
未料清涟便是苍梧，那么当初探向他的经脉中，为何有两股相抗的力量便能够理解了。
一股自然便是苍梧，那么另外一股，又是谁的？
正在失神中，清涟猛然扯住我，向右一抛。
“下面有一个虚空水潭，立刻跳下去。”他来不及解释，便将我推向水潭。
“苍……”我张张口，还是改了回来，“你为何不走？”
他回身看着那密林深处，苦笑，“或许我根本走不了。”
我与他同时掐诀召回法器，却心有灵犀地同时出手，红光与紫华同时宣泄而出，将个密林堵得严严实实。
“趁有时间，赶紧走吧。”清涟捂住心口，又露出那痛苦的神色。
“不。”知道了清涟的身份，我如何还能放了苍梧。
明知道苍梧如今已是清涟，还是清涟已是苍梧，总归，我不能眼睁睁地放着他在此处。
“兮允。”清涟的声音颇有当年帝君威严，似乎在命令我。
我跺跺脚，犯了别扭，“不。”
“我已撑不了多久。”清涟叹了口气，“此番我的灵魂力若是枯竭，他是不是真能放你走都不一定。”
我明白他现在说的是谁，他说的是真正的清涟。
“所以，我不能与你们一起，但至少将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他这番话听来有些可信。
小襄却抓着清涟的衣服拼命摇头，言下之意是怎么也不会扔清涟一人在此。
“不管了，他怎么样还弄不死我。”我一把抓住清涟的手，“一起走。”
他犹疑不决，小襄在后面趁其不备猛地推了一把。
见他失足掉进了虚空水潭，我才缓了口气，回身看了看那被击打得四处破碎的结界，与小襄一同跳了下去。
有人说一梦千年，我却似乎一梦万年。
我从没想过在此时，真的与苍梧直面，更未料到，与苍梧揭开面纱的那一刻，就要与其分别。
黑暗的环山丛林，枯藤、老树、昏鸦。
这一片荒芜的情景，昭彰着我们已身在魔界。
而清涟，却躺在我们中间，昏
迷不醒。
“小襄，替我护法，我去试着唤醒他。”
她听命后，我在三人外筑了个结界，盘腿坐下。
轻轻将手搁在清涟的额上，体内的曼陀罗华微微摆动，紫光微绽，从手心渡向清涟。
闭目沉心，我顺着渡去的紫光，将灵诀也引去他的思绪。
清涟的体内很冷，若一潭死水，寒气逼人。
这死水的感觉，我似乎有所感受，这是天地母神孕育我而出时，另一端的温度。
我这端极为温暖，触手处，却极为冷寒。
一路飞过，终是见不远处有两团光圈，一团为殷红色，一团则为银白色。
想也不想，我便去了那银白色光圈处，光圈很柔和，若苍梧平日待人的气息。
我一踏便闪了进去，光圈瞬间将我的身体揉进其中。
这白色的空间里，端坐着一人，面色惨白，形容枯槁，貌若帝俊，真是我已太久未见的——苍梧帝君。
苍梧与帝俊最大的不同，便在那双眸子，苍梧的眸子温润含水，帝俊的眼睛深邃如雾，这两人，乍一看似乎有些相像，但透过那眸子，便会发现，有一人心思放在眸中，有一人如何看也看不透。
所以，我盯着那位帝君，一时间嗓中失声，终是含着百般心情一字一顿地说：“兮允……拜见……帝君。”
无了帝俊，我自是将他做了心中追逐的那人去想念，曾经我一心盼望他能迎我入天宫，傻得透骨，但眼下一举一动还是恭谨了几分。
苍梧盘腿而坐，淡蓝色长衫已然灰暗，略显憔悴的脸看着十分凄凉，垂眼间只微微瞧了我一眼，便再度合上，“你终于来了。”
我学他盘腿坐下，上下打量着许久未见的人，小心翼翼地问：“帝君，你为何在清涟体内……你……”
他知道我想问什么，微微抬手，便止住了我的话头。
“知道这些，对你很重要么？”他微微一笑，似乎此刻受的苦并不算苦。然而，这句问话却让我着实有些伤感，他像在与一个不相识的人对话一般，句句话都云淡风轻。
想了想，我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很重要，关乎着我如何救你出去。”
他这才舒了口气，枯瘦的手在我袖上轻轻一抓，忽而又松脱开来，毫不明白他此刻的意思，却见那眼角又泛出了微光，缓缓睁开眼，凝视着我。
那温柔含水的目光，依旧未变。
“兮允可还记得那日我被推下雷刑台，入了昆仑底？”
“
记得。”那日我血流满地，他从我的身边走过，仓皇而又狼狈。
“那日我入了昆仑，在二十四天君天龙阵中，一时陷入了妄境。”
我微感惊讶，未料苍梧这等天神也会误入妄境天劫。
想起昆仑底的时光一定极为不适，苍梧的表情有些苦涩。他略顿片刻，开口道：“昆仑底下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偏生我这一入妄境天劫，居然因着心境上的大不同，而未能度过。”
“不能度过……是说……”
苍梧点头，明了我的问话为何如此惴惴，“也是我为安陵与兰芷这二人叛乱后，居然不能明妄解妄，若能洒脱些或许便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只余了魂魄在昆仑境地。”
心中一惊，若我当时未能安然度过妄境天劫，恐怕不仅仅是苍梧落得这下场，恐怕真会多我一人相陪。
“直到……”他见我似乎还在挂念为何成为清涟此事，所以又喘了口气接着道，“有一日，清涟忽然出现在二十四天君天龙阵。”
“忽然出现？”我更加奇怪。我原以为这空间转换是苍梧的神力所致，谁料竟然是清涟此人的所为。
“莫急。”苍梧劝我，“你让我慢慢说。”
“帝君啊……”我叹了口气，苦笑，“莫要一直吊兮允胃口啊。”
苍梧微笑，似乎觉着轻松了些。
“清涟当时是为着寻找混沌，见这二十四天龙阵有些奇特，以为混沌便在此，耗费了很大的法力才进入其中，哪里知道是一场空，只见着成了一缕魂魄的我，当下有些恼羞成怒。”苍梧不急不缓，“他耗费了法力无法出阵，我已成魂魄无力回天；他需要我的神力掩饰其真实身份，而我正需要一个躯体来行些大事。”
“所以你们便一拍即合了。”这句话几乎是定论。
一个想要苍梧的神力来助混沌，一个想要出阵来返回九重天，他们的合作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苍梧点了点头，“所以我就与他合为一体，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只是吞噬了魂魄，为何会成了现在这般憔悴的模样？
我心中还是疑问重重，要苍梧替我解答的太多太多。
“然我只是魂魄之体，每当耗费神力便无法恢复，所以……渐渐成了这般残躯。”
我心底瞬间黯然，若不是此次将我等从混沌处救出，恐怕苍梧一时也不会虚弱成如此。
似乎从回忆中唤醒，苍梧还复了那温润的目光，直视着我。
“兮
允，谢谢你护了珺珩。”
这话一出，我却有些尴尬……能告诉他，我已经将他儿子做了执手彼此的仙侣，再没了千年前的心境。
苍梧是个通透的人，若他不通透，则不会在当年拒我那般深。
见我眼神烁烁，他微微一笑，“恐怕我是不能见你与珩儿成亲那日。”
心下长叹，渐渐泪光盈眶。
“有一件事，我定要与你说。”
我静静地等他开口。
“珩儿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事情我知道，所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帝君。”我挪前一步，“我定能有办法救你的。”
“重生诀无用。”他只一句便敲碎了我的想法，“我连躯体都没有了，你的重生诀只能救回清涟，却救不回苍梧。”
有些问题，我终是问了苍梧，有些问题，若是不问，恐怕是真的没有机会问了。
“帝君，你告诉我，与清涟相见的时候，哪一个……是真的你？”
在九重天上向我求婚的清涟、在桃花溪旁与我诉衷肠的清涟、在清玄庄中忽而狠烈的清涟……还是那个时时救我于险境的清涟。
我只想知道，哪个是真的清涟，哪个是真的苍梧。
苍梧微微一愣，未料我居然如此认真地问。
他不语。
我怔怔地瞧着他。
见其表情愈来愈苦涩，我却心沉海底，这个……那个……始终不过是他想要逆了九重天，他一心想要天宫注意我与他的太子珺珩，要逼我与珺珩下了凡间，要我们在他的预想中反叛九重天。
清涟还是苍梧，都不是真心对我，对的是珺珩，对的是九重天。
“清涟对你，终有几分是真情意。”苍梧一句话又敲得我心口疼痛，“所以，若是可以，你还是救他一番如何？”
心口这疼，他似乎是侧面提醒着我，莫要再追问那些不可能的事。
妄境已破，何苦我还在纠缠。想着想着，我的唇角浮出了同样的苦涩。
瞬间，我脑中也清明开来。
那桐柏山百花宫中的男人，竟然……是苍梧。
一件一件，似乎都在一瞬间连起来。
他与清涟合作，意图扰乱九重天，不吝在桐柏山百花宫中造出个与兰芷一模一样的兰主子，行那颠鸾倒凤之事；他放天火扰乱了我的百花宴，让已经冷了我们几百年的天宫开始注意我们，逐渐揭露我们真实的身份：芮柒就是兮允，珺珩是那九重天的太子；他放我们离开九重天，是因着这父子情深作祟……
苍梧，终究从千百年前恋着那兰芷，千百年后，依旧恋着兰芷。
在一瞬间，我笑出了声。
“你都明了？”苍梧倒未奇怪，连眉眼都未动半分。
“你就不心疼？”我问的是兰芷，那已经永世为奴不得翻身的兰芷。
苍梧长叹，摇头，摆手，示意不想再说此事。
一阵沉默，谈起这桩事，我们竟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他抚着心口，一阵急喘，苍白的脸色愈加苍白，满头的黑发从发尾开始渐渐染白。
“兮允，时间不多了，我再说两件事。”他指着我，手轻轻抖动。
我一把抓住，让其缓住心神。
“其一，我恐怕支撑不过今日，便需沉睡，何时再醒要看天命。”他强自坚持，额上青筋尽暴，痛苦不堪。
“帝君。”见其如此痛苦，什么怨啊痛啊都放到了一边，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愈来愈虚弱。
“其二，你定要……定要完成我的心愿，帮珩儿……寻回帝君之位。”
“这……”我明知道珺珩心不在此，可面对黑发渐渐转白的苍梧，竟是不知如何说起，只好不点头也不摇头。
苍梧明白我的心思，他抓得我手生疼，所以我不得不瞅着他的眼睛，迫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谁知他松了口气，重重地落下声音，说：“这清涟真正的身份……若……若帝俊是你的万年伤，清涟……便是你的……”
话音未落，苍梧便猛然倒在了我怀中。我惊觉，他的黑发竟已全数转为了白发。
“帝君！”我连忙扶起他，捧着他的脸庞大声喊着，手中掐诀，竟还想再试试重生诀的作用。话要说完再睡，别与那生死离别的戏似的，到关键时刻就与我卡住啊。
紫色华光在苍梧体外滑过，渐渐隐入他身体中。
我与他皆是在清涟神志之中，索性魂魄对着魂魄，反倒都有实体的感觉。
瞧着这人眼睛渐渐合上，我的心沉入了谷底，原来此人到最后还吊我胃口，着实让人心愤。
终于……
满头白发的苍梧，在我耳畔轻轻说了句话，便缓缓睡去。
最后一刻，我被这苍梧帝君闹得哭笑不得，反而忘记了他沉睡过去的悲伤。
心中却念着苍梧最后在我耳畔说的那句话，呆在了原地。
双生花。
帝俊是我的万年伤……清涟却是我的……双生花。
饶是我想破了头，恐怕也猜不出清涟的真实身份，为何天地母神孕育而出的百花上神会有双生花？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