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拽着晏流到了惜芳身边,“你听我师尊的没错,他们真的没事。”
两双朦胧大眼便这般瞅着晏流,晏流无端的自觉,若是不去骗她二人,自己会立刻陷入无止境的眼泪攻势中,于是顺着笙露的示意,点了点头。
惜芳揉着眼睛,委委屈屈将信将疑的,“真的么……”
“晏流……从不骗人……”
“那伊耆师傅为何一直不回来?”
“咳,他二人许久未见,定当要云游四海闲云野鹤一段时日,你说可对?”晏流这几日总感觉压力很大,他不觉蹙眉,但还是编造了个天大的谎言。
话刚一落音,只听着惜芳憋足了劲的,爆发出了轰天大哭。这哭声震天,惊扰的整个百草园的弟子们都跑出了院子,围着他们的小师妹嘘寒问暖。
心岸喘了口气,也微微安定,笑着说,“她哭了就好,都好些日子不哭不笑了……”
做瞎子做久了的习惯,便是自来比他人敏感。心岸不用眼观,也直觉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师尊素秦。
所以他问也不问,将惜芳交给她的雪茶哥哥,自己则向那方走去。
近观,还真是自己那平素不爱出山的师尊,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正襟执手,行了个恭敬的拜师礼,“师尊安好?”
素秦心中轻叹,自己此生教过两个徒儿,其一娇纵顽劣,这其二却又太过乖顺。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惩罚他。
他连忙扶住心岸下落的身子,口中直说,“乖徒儿,别拜别拜,你明知道我平生怕什么。”
素秦平生就怕规矩,他要是个规矩的人,就不会乱闯禁宫遇见紫洛了。
所以心岸起身后,才温和的问素秦,“师尊此次……为何下了天界呢?”
素秦无言以对。
他知道今日要应对的事的的确确需要狠下心的,所以他微微呼了口气,任凉风吹拂在自己的
面上,分感清凉,不由得清醒了几分,“心岸你眼睛好了?”
“惜芳日日都在为徒儿上药,已是快了。”
“很好……我看这姑娘对你,倒也实在。”像自己的孩子终于找见了伴侣一般,素秦颇为满意的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惜芳。
心岸微微面红,却也没反驳什么。
此时,夙白在那头对二人招手,示意先进去说话。
素秦点头,“也好,你与我去一清静的地,为师有几句话要与你交代。”
心岸微愣,难得的见素秦的面色如此凝重,却也只好点了点头。
天光忽暗,明暗间狂风大作,众人皆互相掩护着,奔回百草园中。
不远处传来几声鹰鹫的厉鸣,惹得敏感的心岸朝着那方望去。
心岸与素秦在那小屋里已很久了,时不时的从天上掉下几滴雨珠,落在守在门外的笙露、晏流、夙白、惜芳四人身上。
因为担心心岸的关系,惜芳偏就不肯回去。
碎碎的细雨砸在身上,凉飕飕的入了脖颈之中。在细雨绵绵中草叶愈加青翠,药香愈加浓烈。惜芳却觉着有些微寒,转身便看笙露拿了把油纸伞站在身后。
她问,“我总担心……”
“嘘,夙白说他帮我们。”侧眼睨了眼夙白,笙露其实是有些感谢他对自己的顺从,就譬如说方才,她一概去求了两人,晏流虽不太愿意参与此事,但好歹是坐视不管任你等胡来的态度;夙白则沉思片刻,却应允了相助。
或许这便是所爱与被爱的差别吧。
虽然师尊般般是有求必应的,不过不会像夙白这般,应的这般无法无天。
晏流与夙白站在不远处,垂柳之下,白衣紫袍相得益彰,忒那出尘。细雨霏霏中,夙白率先走出,单手化出九灵尊,方寸光弧控于掌间,微风拂在他略显苍白的面上,精致的让人无奈,薄唇微抿,显出几分无情本色,但将
将触及到笙露的面上便自转为温和,那一抹笑,让旁人看了心醉。
自从揭开了那错综复杂的感情线,有些话说来没了底气,有些人见了再不如前般坦然。
微光流转,二人忽然眸光相触,笙露忽然面部一热,侧过头去,轻声对笙露说,“夙白的九灵尊可以重现这内中景象,我们走的远些,别被发现了。”
惜芳点头,身子骨还虚弱的很,被笙露扶着到了垂柳树下。
夙白的手掐着符字,小字金光频闪,不多时,那九灵尊中便显出了两人影像,皆是面带苦涩。
这一幕,教众人心中一沉。
小屋内空旷无物,唯有两人,一站一跪。
跪着的那个,不断的叩头,口中直说,“师尊,求你收回成命……”
素秦垂眸,面色凄楚的很,“心岸,真的不要怪师尊,有些事,当真是天命,师尊也无能……”
无能,无能的紧。
禁宫里的一幕又一幕,倏然在眼前掠过,那人的笑颜骤然出现,晴天霹雳般将素秦震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心中只道,为时晚矣。
当日。
晏流忽然从眼前消失,就如同禁宫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洞,将他拉扯了进去。而素秦,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处片刻,便决计向着禁宫深处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那深幽的宫门,踏着灰败的地板,他走到了当初抱起小紫洛的地方。
这里,是唯一一尘不染的地方。如此发现,教素秦的眉忽而向上微挑,他彷徨四周,未发现异象,便又向内走去。
高大的身体渐渐没入到了黑暗的幽宫之中。
内中一片黑暗,时不时飞过几只寒鸦,叫声凄厉。
素秦不喜欢黑暗的感觉,正如他始终觉着身处于一片莫名相熟的地方,一种暗自涌动的花香,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那花香,甜香的醉人。一如他忽然间回到自己的道场,只是这里更加
的阴郁。光那股气息便足以让他周身冰寒,如入冰窟。
一盏明灯虚火出现在素秦的掌心,当周遭陡然变亮之后,他忽然呆愣在原处。
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紫藤花,从他的头顶,一直蔓延至了前方的内殿之中,而这里,仅仅只是个伊始。
如此漫天覆地的阵势却让素秦的心里,爬上了一点点的疑惑。
“紫……洛……?”颤巍巍的,素秦呼唤了声。
无人应答,唯有声音过后,扑啦啦的紫藤花向下洒落,就挨着素秦的身畔,堆砌成雪。
这一幕……是幻境,亦或是实景?
触手冰凉,紫藤花瓣滚落在手中,其香、其色,其形,皆以五观之感实实在在的告诉素秦,并非幻境。
那么,这里与紫洛有何干系?难道说他在这禁宫之中复活了?让这想法把自己闹成个心绞痛,素秦反倒不敢沿着这条紫藤花铸成的路向里走去。
为何不敢?
或许有太多的可能性,让他不敢。
那孩子太倔强,或许是活了过来,或许是幽魂不散,不管是哪一种答案,他亦是不会自己走出来见自己的。素秦很能肯定。
他太了解他了。
内殿之中,空寂寂的响着锁链拖曳而过的声音。
素秦什么样的鬼魅情景没有见过,即便是如此不安心,但依旧有股冲动在心底徘徊,脚下越来越快,似乎只听见了心口处那激动的心跳声,连紫藤花的走势也不曾注意,口中直说着,“洛儿,是为师的错,为师这就来看你来了。”
这孩子,即便是不肯来见他,也在为他引路。
前方的宫殿依旧是一片黑暗,唯有丝光亮若隐若现。这里已经是内殿,殿堂下便是那座旷古至今依旧让人心寒的锁神狱,上方则是一片荒芜。
他以为……紫藤花的尽头,会有一个紫衣的孩子在这里等着。
前方只有几座台案,面前依旧是一
片昏暗,素秦只能看见台案上放着一本书册,蒙着的尘埃喧嚣着其悠久的年岁,当他的手触碰在其上将其收入手中,便被一股森冷的寒意给刺的后退一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抹血痕,自铜铸的墙壁之上滑落而下,干涸成块,凝结在书册正后方。
素秦下意识的抬头,便惊呆在原地。
这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悲怆。当那一具具被锁链捆绑在铜墙铁壁之上无力回天时候,他们的余生便是眼睁睁的看着彼此变作残躯骸骨,而这些人,皆是第一次天魔交战后背叛的神将以及被俘虏的妖魔。这是个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而素秦踏在其中之时,便已知道,他入了这个局,掌控着这个局的人便是要让他看到这一幕幕的惨烈,在心上打磨出最深刻的记忆。
“砰。”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
素秦下意识的转身,就看见地上有个紫衣人,被捆锁在数根锁链之下,隐隐约约的光亮之下,显见其一身狼狈。
这是……这是……!那身刺眼的软纱紫袍,是曾经素秦不断叫嚣太过有伤风化而师徒足足抗衡月余的衣服,还有那双细瘦的手腕上,戴着的不也是素秦屋里最珍贵的碧岚环?
“洛……洛儿!”不由慌了心神,素秦跑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扶起了他。
翻过那紫衣人,唯见那妖艳绝美的面容依旧,只是苍白萎靡的叫人心疼。
两根锁链扣在紫洛瘦弱的手腕之上,双脚也被捆的严严实实,素秦勃然大怒,不知是谁居然干出此等劣迹。袖袍微震,锁链齐齐断裂,那瘦削的身子落在了素秦的臂弯中,若一片轻羽,毫无重量。
颤巍巍的伸手拂到紫洛的鼻下,感觉到那分毫间的气息,微弱的让他心慌,却终究知道他真的还有救,才微微宽下心来。
“为师……为师的错,居然让你在这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