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长夏就感觉自己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比系统运行代码的时间还快了一天。
宋砚又让她喝了几次花椒汤，最后一碗汤中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花椒籽，滚过舌尖在锐齿的摩擦下，在口中爆开，刺鼻芳香肆意，她不抗拒花椒，却不代表着能用花椒灌她啊！
可她还是碍于宋砚的一番好心，硬生生地喝了下去，眼角泛起湿润的薄红，嘴唇微微发麻，生怕宋砚下回再给她端来一碗全是花椒的水，“将军，长夏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天气也渐渐回暖，以后便不必再烦人做着花椒水。”
上下唇瓣摩挲着，殷红水润。宋砚的目光却集中在那见底的瓷碗里，迟疑了会，才接过她的话。
原本两个月的行程，花了两个半月才抵达疆北边界。行程不像江长夏想得那般仓促，甚至还有些悠闲，如果放在现代美称为“度蜜月”。
她安分守己两个月，一路上并未惹出祸端，尽力让这具身子不拖延赶路的行程。
同宋砚相处的这些日子，却发现他和流言中所传，相差巨大。
传言中的杀人如麻的冷血镇北候，是个性子冷淡，不善言辞的大好人。
江长夏打量着眼前这个由一串代码构成的虚拟人物，打开他的数据库，可以清晰地了解到宋砚的身高、体重等参数。
但她没有权限可以更改。
系统给予的回复是，与基建任务以外的人和事，她都没有权限。
罢了。
这个世界同她来说是一场泡影，赶紧完成任务回家才是正事。
她揉了揉肩头，打开着双臂舒展懒腰，起初她还会顾及宋砚在场收敛些，然她掩面打哈切的姿态已经不知被宋砚瞧了多少次，想来也接受了。
更何况，Mild曾说：“她作为一个炮灰是不会影响主线任务的。”
这点小事不打紧。江长夏嘴角微微上扬，想来心情很好，无聊之时便扫眸朝宋砚望去，他每日除了翻阅兵书，便是查看来信。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兵家书。除了打开信封时，她总能感觉到宋砚脸上有些许的无奈，看完就丢，也不回信。
江长夏也不是没想过，若是能在虚拟世界来一段潇洒肆意的爱恋，待她回到现实世界就圆了一个梦，便能更加专心地完成科研了，只可惜宋砚不知风月，毫无雅致情趣，仿佛对她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
她习惯了现代快节奏的生活，在那个看脸的时代，就连她闲余时刷视频，手机里的帅哥也是见一个，爱一个。
脑子里盘旋归宁那日，宋砚在马车里所说的话：在他身边安分待两年，回到京城就会让宁玉泽明媚正礼来娶她。
宁玉泽是原身的心悦之人，与她无关。但古人常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乍然感觉一阵羞愧，觉得不应该用自己龌龊的想法来猜忌宋砚的。
不过，也仅仅迟疑了片刻，就想通了，区区一个虚拟人物而已，行为轨迹的背后都是由人为操控指示着。猜忌一个确定的答案是毫无意义的，也不必感到任何愧疚。
熟不知宋砚也在打量着她，一双淡漠的眼睛凝视着白纸黑字，余光却观察着女孩脸上的神情。
他常年在外征战，但京城里的流言还是听了不少，像最初她心悦于宋玉泽，又有多少风流佳话，到如今如何从掌上明珠落魄成寄人篱下的，他不是不知，只是他自己作为一个被流言裹挟着的人，心中还是有数的。
一想到打地铺、吃花椒、伸懒腰，原本平平无奇的事情若堆积在一起，全然不似江府嫡女，江长夏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在提枪奔赴疆北前，偶然匆匆见过江长夏一面。
那是约莫着才十二岁，瑞安府里，他独自站在院子的回廊里，望着细雪积压着枝头，白茫茫的一片。兀然远处一抹鲜红，那个女孩也看到了他，对他没有任何戒备，笑脸盈盈地疾走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汤。
他起初以为是她用来暖手的，却不料她正色地朝自己说道：“宋叔叔，让我把这个端给你喝了。”他望着女孩碗中的棕褐的水，一阵寒风吹来，鼻尖发痒。她又厉声添了一句：“花椒驱寒。”
俨然有副小大人模样。
旁人见他都要问声，“世子好。”而她竟然如此大胆，直接以命令的语气吩咐他，那一声“宋叔叔”也揭示女孩的身份定然不会低。
他迟疑地从手中接过那碗棕褐色的水，花椒味沁入口舌，如同火星肆意乱窜，难受至极，大灌了一口，瞥眼一望，竟然还有半碗，眉头紧锁，双眼一闭，视死如归般模样，将碗举到近乎与地面垂直的角度，一饮而尽。
刚想开口致谢，见她急匆匆将碗夺了回去，焦急着说道：“好了好了，碗我会替你送回去的。”话音刚落，便像脚底抹了油一般小跑着离去。
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寒风凛冽，刺骨。雪愈下愈大，将枝头的红梅都点缀成白梅，他愣在原地回了回神，想着同瑞安候问好，遂起身绕过回廊朝院子内走去，转角之际又见她。
一声温软酥麻了骨头，女孩娇嗔：“玉泽哥哥，我真的喝完了。”
女孩身旁又见一人，撑伞同她共步在雪中，此人他认识，是二皇子，宁玉泽，而女孩料想就是人们口中传的宁玉泽的青梅佳话，江府嫡女，江长夏了。
从她和宁玉泽交谈的言语中听闻，应是宁玉泽督促她要将花椒水喝完，又回想自己被江长夏外蒙拐骗着喝下花椒水时，女孩用衣袖捂住口鼻，眉心近乎平凑在一起，想来是很嫌弃这个味道。
如果他无忧无虑地在瑞安府长大，瞧见此时的江长夏，或许也会少年悸动，然而他内心毫无波澜，还不得不提防着这份花椒水有人居心叵测。
隐隐不安猜忌了两日，都不见得身体有任何不适，反而暖和了不少。往常都是在院子外待到指尖发凉，才起身回去，那几日却意识到该回去了，才往回走的。
江长夏拿自己当挡箭牌，感恩没有存在的必要，无意间地各求所需罢了。
不过自此之后，直到他提枪去疆北，再也未曾见过江长夏。将近十年过去，曾经那个被人捧在手心，视之为掌心明珠的江长夏，一去不复还，而时间对于一个人的解构塑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足以为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