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乾坤楼内乱作一团,无论与杜维清相熟或不相熟的、真担心杜维清身体还是随波逐流的大臣们都乌泱泱围了上去。
褚锦玥扶着杜维清平躺下来,衣摆胡乱地淌在地上,她转头冲着其他人大喊:“都散开!别围在这,挡空气了!快散开!”
底下兵荒马乱,北堂隐充耳不闻。
他没有随着褚锦玥冲下去,傲然站立在高台上,那身黑金华服曳地整整齐齐地散落在他身后,冕旒甚至都没有大幅度晃动。
他脸色苍白阴森,目光冷厉,那一瞬间他甚至十分肯定杜维清此举是有意为之,意在挽救他与褚锦玥之间的关系,不惜性命。
杜维清也好、太后也好,哪怕是曾经的先皇,他们总归还是在他与褚锦玥之间,选择了后者。
曾经的疑惑与不解,在积年累月中凝成心结,吞没了少年的赤诚,筑起高墙。
太医提着药箱抬着担架匆忙赶来,把了脉又压了胸口,杜维清恢复了呼吸却还是昏迷不醒。
“启禀陛下、娘娘,杜太傅是急火攻心导致晕厥,现在已经救过来了,休息几个时辰便能苏醒。”
北堂隐动身下了一个台阶,头没有低下,只是半阖了眼,穿过朝臣们散开的缺口望着杜维清与褚锦玥。
阴冷沉闷的声音响起,显得异常疏离,“将太傅送回府中好生照顾,这些时日就不用来上朝了。”
朝臣们安安静静地站回自己的位置,万开疆所言把自己摘了出去,却把所有人涉及此案的人都推上虎背。
褚锦玥跪坐在地上,根本来不及仔细细想北堂隐话语中的意思。
杜维清晕倒得太突然,她脑中一片空白,北堂隐冰冷声音传入脑中后仿佛化作利剑。
是抵住心口,准备时刻贯彻的身体的利剑。
褚锦玥艰难地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她原本该回到他身边,可此刻却迈不开步子。
瀛都的冬天太冷了,万象乾坤楼里明明那么多炉火,却依然这么冷。
一个不长眼的大臣忽然打了个喷嚏,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细微挪蹭着身体往后退。
北堂隐在高台上缓缓踱步,语调也缓,“你们看看,今日明明是万邦朝会,却商讨起了内政。”
他坐回了龙椅,身子轻慢地侧靠在椅背上,声音传出如毒舌吐信,“明明是你们自家的女儿大打出手闹了笑话,却个个避重就轻相互推诿。”
北堂隐“哼”了一声,讥讽道:“底下谁家的女儿动了手,各位大人都在楼上看得清楚吧?”
众臣默然,头低得更低了。
“诸卿既然都看得清,那便当朕是瞎的吗!”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齐刷刷跪了下来,齐呼:“陛下息怒!”
北堂隐单手支着头,冕旒侧坠着,挡住了他的半边脸,严声道:“息怒?整日叫朕息怒,诸位解决问题的方式便是让朕息怒吗!”
此事必有人来承担责任,平阳郡公孙引团首先发声:“陛下,方才微臣之女动了手,臣教导无方,请陛下降罪!”
宗正寺刘彦也随声说:“臣之女也在其中,请陛下降罪!”
郭昌义说:“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之后也有官员陆续请罪,直到楼内鸦雀无声。
北堂隐正了正身子,慵懒地说道:“教育子女还要朕来开口,诸位大人果真把朕当做君父。”他顿了顿,“那自家女儿便各自回家,禁足一年吧。郭大人,一年之内你家公子必须娶亲。”
而后北堂隐缓缓站起了身,目光落在了褚锦玥身上,他看向她的目光曾盈盈如春水,如今水结成了寒冰。
他看着她,话却是对万开疆说的,“万将军。”
褚锦玥身体一震,把头低了下去。
万开疆上前,声音颤抖,“臣在。”
北堂隐目光转向万开疆,怒火烧了起来,“各家小姐确实有错,但万将军疏于防守也是真!着罚俸一年,停职三月。”
兵部尚书栗城扬说:“陛下,万将军若停职,都城巡防恐会有失。”
北堂隐怒道:“南衙十二卫都不干活了吗!”
魏栩宴上前,“陛下放心,臣等十二卫定会在万将军停职期间保证都城安全。”
栗城扬悻悻而退,万开疆拜了恩也退到了一旁。
吵了两个时辰的事情如今两刻间解决了。可随着事情一件件解决,众人的心却并没有接连放下,反而愈加沉重。
因为下一件要解决的事就是那桩旧案。
“但今日闹剧致使太傅受惊,”北堂隐冰冷声音再度响起,怒气在他眼中,“太傅劳苦功高,即使先皇的老师亦是朕与皇后的老师,诸卿是否更该给太傅一个交代!”
杜太傅以身试法,只挡住了一时,现在也被送回府中修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朝堂。
大理寺、御史大夫、刑部个个如坐针毡,案是他们判的,所有人都查了个干净,但凡有所牵扯的已经全部正法,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皇后。
这位皇后在当年就没查出什么问题,现今就算要把案子重新翻出来,也都是死无对证。
“陛下,”褚锦玥柔弱之声响起,她双膝跪地,仰望着北堂隐。
她拉拢着眉,眼中含泪,“太傅受惊,归根究底,是臣妾之过。”
万籁俱寂,众人跪俯。
那些原本还抬着头都官员也马上把头低了下去,众人捏着汗,腿脚已然僵麻。
北堂隐忽而抬眸,眉宇间暮色愈深。他走缓步走下高台,楼内只有他的脚步声,仿佛死神降临。
他看见褚锦玥那本就清浅的眼瞳附着烟雨,朦胧得看不清颜色,她含着泪,但却没让它落下。
怒火对上烟雨,把她烧干了。他压低了声音,“皇后何意?”
既是心结,想要去除,定然要扒开胸膛,刮骨除之。她在赌。
褚锦玥放缓了呼吸,颤声说:“臣妾不敢夸口为太傅的学生,但今日堂上所言,臣妾能听出言外之意。陛下圣明,自然更能。”
她哽咽着,“太傅受难,是念及幼时师生之谊。但臣妾自知身怀重罪,亦不敢恬居皇后之位。臣妾斗胆,以一己之身给陛下与诸位大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