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快去找产婆,皇后娘娘要生了!”宫女花朝奋力拍打着寒溯宫的大门,急切地喊着,“快开门啊!”
“皇后娘娘进冷宫月余,从未听说怀有身孕,你编谎话也得靠谱一些,快别胡搅蛮缠了。”守卫不屑地说。
花朝一听急了眼,大声呵斥道:“初春之时让你们去请太医,就是想确认一下娘娘是否有孕,可你们不应。之后又叫你们去请,你们说陛下不许任何人进来,就算是太医也不能例外。如今娘娘即将临盆,九死一生,你们若还不应,真出了事,你们哪个担待得起!”
皇后娘娘禁足寒溯宫已将近十个月,其间从未有人进去过,宫内之人也不能出来。里面是何情况,谁也不得而知。但宫女花朝确实从未这般急切,无论真假,通报总没错。就算是假的,顶多被责骂几句,如果是真的,延误了时辰,害了皇后娘娘与皇嗣,就算全家人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守卫们如此思考下来,立马慌了神。赶忙说:“请皇后娘娘坚持住,属下马上去通禀。”
“请先去找太后娘娘啊!”花朝在门内大喊着,也不知守卫军听到没有,便急匆匆地跑回了内殿。
冷汗浸湿了褚锦玥的里衣,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是冰凉的。她眉头紧皱,鬓发混着汗水与泪水凌乱地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嘴巴大张,呼吸急促,她没有生过孩子,身体也从未受过这般疼痛。
泪水模糊了视野,她恍惚间见到十四岁的自己被册封为新皇皇后。
不,那不是自己,那是褚锦玥的记忆。
可为何会这般身临其境,还感同身受,她痛苦、她悲伤、她仇恨......
画面一转,她又看见一群人被绳索绑住,跪在一个帝皇面前哭喊着:“陛下冤枉”。
那是褚锦玥的家人。
之后她听见一个女子得意的笑声,那声音说:“娘娘走好”。
那是万惠心。
忽然那个帝皇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愤恨地说:“你也要杀朕吗?”
那是北堂隐。
为何感觉这个人有些熟悉,可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声音与画面交杂,褚锦玥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在梦魇中挣扎、颤抖,她为什么会认识他们,为什么,他们是谁......
"我是谁?"褚锦玥迷糊地呢喃道。
她手中的被子越攥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她现在如同被冲上岸边的将要干涸的鱼,急需一个新的浪头将她卷回海里。
"娘娘,皇后娘娘,您醒醒!"画梦见她如此情状,慌忙摇晃着她的身体,大喊着:"娘娘,小姐,您不能睡过去啊!"
......
她被叫了回来。
"好痛……画梦,怎么还没有人来。"
"娘娘,花朝已经出去叫人了,您别怕,马上就有人来了。"画梦哭着,急切答道。
今已入冬,申时末天色就暗了下来,天上乌云满布,竟下起了雨。
阵阵北风仿佛为那小小的雨点灌了什么不可见的重量,雨点滴滴掷地有声。
花朝快步进了内寝,一把攥住了褚锦玥的胳膊,“娘娘,守卫已经去通禀了,太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带人来的。”
旁边的画梦早哭成了泪人,浑身发抖,手上的活儿倒是全没耽搁,一边细细地擦着楚玥额头的汗珠,一边颤巍巍地念叨着:“娘娘没事的,娘娘别怕,娘娘与孩子都会平安的,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褚锦玥小腹收缩得厉害,阵痛再次袭来,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折断了全身骨头,又被一节一节地接上,如此循环,反反复复。
寒溯宫的守卫军听见了花朝最后那句奋力的呼喊,率先来了太后的长乐宫。
“太后娘娘,寒溯宫来报,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即将临盆。”
姚姑姑明显露出欣喜神态,继续说道:“奴婢去查了陛下的月历,皇后娘娘此时临盆,跟年初的月历是对得上的,就是去冷宫的前几日……”
太后下午才游园回来,现下正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她听到姚姑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年岁大了,耳朵坏了,听见了什么荒唐事。
皇后身孕……
月历……
要生了?
什么!?
随即惊起道:“你是说,哀家的玥儿有了身孕,确实是哀家的孙儿?”
姚姑姑连忙回答,说:“差不了,大概是皇后娘娘在年初就有了身孕,而年初……”
姚姑姑想继续说什么,但还是忍下了,又说:“陛下下令将皇后娘娘软禁,任何人不得探视,宫门都是封死的,又有守卫日夜守着,连您都探望不得,若不是之前就有了陛下的骨肉,皇后娘娘怎能凭空怀了孩子。”
太后双手一拍,喜极而泣,马上起身,欣然道:“快,快随哀家去看看玥儿。”
说着便急匆匆地奔出了长乐宫,路上又吩咐了宫人立刻去宣产婆与太医。
“若雁,你再去致和殿请皇帝,别人说玥儿快生了,他一定不信。你去请,也别跟他多费口舌。”
姚姑姑应了一声就快步奔向了致和殿。
新帝北堂隐因褚锦玥父亲谋逆一事怀疑她也参与其中,意欲将她一并处置了。而太后作保,令北堂隐留她一命,褚锦玥虽免于同褚氏宗族挫骨扬灰,却也落得个幽居冷宫的下场。
此时北堂隐正在致和殿内批阅奏章。
主管太监刘公公神情严肃,进了殿内书房,“陛下,姚姑姑来了。”
姚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主事宫女,若不是出了大事,太后是不会让姚姑姑来通报的。北堂隐立刻便知她是为了褚锦玥临盆之事而来。
半刻前寒溯宫守卫已来报过,北堂隐本就不相信,心中只认为这些又是褚锦玥想骗他去冷宫见面的诡计,又不愿多做纠缠,只说:“朕知道了。”便把守卫打发了。
罪臣之女,欺君谋逆,如何敢尔。
此刻姚姑姑来了,北堂隐免不得又要虚与委蛇,他无奈起身,迎着姚姑姑示意她坐下。
“姚姑姑怎么亲自来了,这么晚了母后还未休息吗。”
姚姑姑气喘吁吁,随便向他行了个礼,说:“陛下,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请您移驾寒溯宫。”
北堂隐脸色一沉,转过身去。
“母后慈爱,日日盼着儿女子孙承欢膝下,可那罪女有谋逆的亲族,她又如何能是良善之人,朕知母后一直喜爱她,可关心则乱。”
北堂隐半合了眼,叹口气道:“罪女临盆一事,母后是被蒙骗了。姑姑伺候母后几十年,这宫中的欺人之谈也听了不少,怎么也被蒙骗?”
太后已嘱咐姚姑姑不必与他多费口舌,姚姑姑也早有不耐,便说:“陛下既已知晓,如何还不起身?”
继而白了北堂隐一眼,继续说:“太后娘娘是否被蒙蔽,待陛下到了寒溯宫必有定论。太后娘娘请陛下移驾。”
北堂隐别无他法,披了斗篷随着姚姑姑向外走去。
寒溯宫在皇城的西北角,是离主城最偏僻的一座宫殿,那里只有一条通路,其余三面皆被堵死。宫后是一片茂林,那里的树木长得高大粗壮,枝叶遮天蔽日。
寒溯宫素来无人问津,这里从八月末便开始转凉,直到次年六月才温暖起来,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夏季倒是温度适宜,可是毒虫蛇鼠又多了起来。据说之前有个被罚入冷宫的妃嫔想从树林逃出去,最后却被活活咬死了。
主城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只有雨滴滴落下,冷风阵阵,雨水倏尔成了碎冰刺得赶路人的脸颊生疼。
太医与产婆是首先到寒溯宫的,守卫早已拆开了封住的宫门。一时间凄冷寂静的宫殿变得人声嘈杂,灯火通明。
主殿内,产婆、宫人忙前忙后,太医在殿外跪成了一片。
产婆急切地呼喊着:“皇后娘娘用力,吸气,用力啊!”
又是一次宫缩,她真的要被撕碎了。
褚锦玥恍惚间又看见了她的父母亲族,他们跪倒在刑场上,周围红雾弥漫,空气冰冷刺骨。
她还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一袭红衣,黑带束发。那女子被绑住了手脚,口中塞着白布,似在等待着凌迟。
而后她忽然觉得很温暖,好似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可她见到的竟然是万惠心。
“皇后娘娘,此一别,可就终生不见了。”
万惠心轻蔑地说着,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陛下顾着先皇的情面留你一命,皇后娘娘,您可别不知好歹,得早早地下去叩谢先皇隆恩啊。”
宫门外,北堂隐也匆匆赶到了,他见太后立于廊下连个斗篷都没有,便赶忙解下了自己的给太后披上,说:“母后担心皇后,也得保重身体。”
太后见北堂隐姗姗来迟,怒斥道:“玥儿有了身孕,直到她临盆哀家才知道,这几个月你把寒溯宫宫封得死死的,连哀家都不能进去看一看。”太后瞪了北堂隐一眼,继续说:“玥儿有了身孕你可知啊?”
“儿子刚刚得知。”北堂隐低头垂目答道,眼里看不见一丝情绪。
“刚刚得知?”太后更加恼怒了,说:“褚锦玥是瀛国的皇后,即使在冷宫里她也是皇后,皇后怀胎竟无一人得知?皇上,之前哀家问过你一次玥儿身体如何,你是怎么告诉我的?你说她身体康健……”
北堂隐未答话,太后似寒了心也没再追问。
万惠心轻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陛下的孩子。”
她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北堂隐听了去。
北堂隐凝眸望着主殿,灯火落在他墨色的眸中,给本来凌厉的双眼增添了一丝柔和。
他转头对刘公公低声说:“孩子生下来后,找时机取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