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院子里围着坐了一桌。
灯泡黄澄澄的,时而有几只小飞虫撞着玻璃,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动,饭菜的香气袅袅上升,圈出一方温馨的小天地。
刘大妈念叨着家常琐事,讲她老公去城里供货还没回来,又埋怨着刘栋都大学了还没个女朋友,秦绝闷头干饭,听着刘栋有气无力地反驳他母亲,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
“狼哎,瞧你也二十了,有对象没呢?”
刘栋一脸无奈:“妈,小秦哥是明星艺人好不,你不要问东问西的嘛。”
“哦呦。”刘大妈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
她看秦绝实在亲切,下意识就当成了自家后生,一时没想起来明星对这些事避讳得很。
“没事儿。”秦绝放下水杯笑道,“我是演员,又不是偶像,单身不单身的影响不大。”
“是哦,演员嘛,演戏才是工作。”刘大妈接话道,“那个谁,岑易,都有孩子咯,也没耽误人家拿影帝。”
秦绝含笑点头。
说话间,她留意到陈淑兰仍瞧着自己和刘栋这边,视线虽没有侵略性,但一直被人盯着总有些怪异,便转头笑道:“陈姨,怎么了吗?”
陈淑兰慢慢笑了一下:“没什么呀,就是看着你和栋子坐一块,挺好的。”
刘栋挠挠头,试图安慰:“这个,是啊,小梁哥在的话差不多就是这样啦……”
刘大妈在旁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正要出声岔开话题,却见秦绝疑惑道:“小梁哥?”
“哦,就是我堂哥。”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刘栋自知说错了话,硬着头皮解释道,“陈婶的儿子。小时候我俩经常在一块玩儿,这不,你瞧名字都是差不多的。”
“原来是这样。”秦绝了然点头。
“哎,是。”陈淑兰不像刘大妈担心的那样,还是缓缓笑着,“刘栋,刘梁,栋梁之材。”
她看样子并没被戳中伤心事,反而还挺高兴能聊到她儿子:“当时梁子七岁,栋子五岁,‘栋’这个字原先留给了大的,是他自己嫌不好听,选了个栋梁的梁。”
秦绝失笑。
“可不是,梁子打小就有主意。”刘大妈忧心了一阵子,见陈淑兰没受到刺激也松了口气,笑道,“我们栋子以前可傻嘞,呆愣愣的跟个木头似的,多亏他小梁哥带着他玩。”
“哎呀——”
刘栋满脸的一言难尽,“你说就说嘛,怎么总得嫌我一句。”
一看就是亲妈!
大家都笑起来,陈淑兰也跟着笑,半晌轻声道:“现在梁子就比栋子小咯。”
秦绝筷子顿了顿,不动声色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这话一出,刘大妈又开始紧张。
陈淑兰倒是还含着笑,那张枯黄的脸上跟着泛起了光彩:“梁子呀,被山神接走啦。”
秦绝一怔:“山神?”
“嗯,嗯。”陈淑兰柔柔笑着,“他从小就喜欢在山里跑,不爱学习,念完了高中,就说要学他村里的大伯,做个看林子的,还说自己是山神使者。”
她的笑容异常真切,充满了母亲对孩子的怀念和疼爱。像在分享一个荣耀的秘密似的,她看着秦绝的眼睛,无比认真:
“这不,山神疼他,就把他留在了山里。他呀,现在是个小神仙啦。”
秦绝余光瞥见了刘大妈泛红的眼圈,于是轻笑着凑向陈淑兰的方向,同样认真又好奇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可真是奇遇,他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好。”她说。
“是咯!”陈淑兰一听这话就笑了出来,反应都更快了,一双缀满了皱纹的眼睛笑盈盈的,“我跟你讲,他啊,自小就招山神的喜欢。五六岁的时候偷着跟在大伯屁股后面进山,差点找不到路,后来不知怎的就回来了,这不是山神的庇佑又是什么呢?”
“自那以后他可相信山神啦,说是,山上的每棵树,每根草,每一片风都是山神的化身,是祂在护佑着大山的孩子们。
“所以呀,他做了守林人以后,整天都呆在山里,种种树,除除草,跟野鸭野兔玩儿,还讲什么,‘保护生态自然就是保护山神’。
“你瞧,这么好的孩子,山神肯定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所以等他长大了,二十岁了,就把他留下来做神仙啦。”
陈淑兰仿佛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笑意盛满了眼眸。
刘栋咬了咬嘴唇,眼眶泛红,别过了头。
张明也跟着沉默了。
“是吗,那可真好!”秦绝却还像没事人似的,眼睛亮亮地接话道,“陈姨,这我还真知道,这人呢,回归了自然以后,从此每一丝风每一滴雨都是他。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么,‘既是一,也是万’。”
“对对对!”
陈淑兰更乐呵了,“小狼你真懂,我今天去窝里拿鸭蛋的时候,有个个头大的没拿住,掉地上咕噜噜滚走了,你猜怎么啦?没过一会儿,它就被风给吹回到我脚底下啦!”
她嗔笑道:“你瞧瞧这孩子,真是的,我老是老了,又没老得跑不动,就知道弄这样的小心思。”
秦绝直笑:“孩子嘛,不都这样,想对你好都不当面说的,觉得害臊、不好意思。”
“是是,就喜欢嘴硬。”陈淑兰笑眯眯地点点头。
她们聊了好一阵,从“有次陈淑兰九点了还没睡觉,就有一阵风把灯泡吹灭了,一定是刘梁提醒她早休息”,说到了“每天早上陈淑兰起来推开屋子门一看,就能瞧见地上堆着好几个野果”。
聊了大半个小时,陈淑兰笑呵呵地说她得回家了。
“好,陈姨早点休息。”秦绝含着笑挥手,“别让梁子惦记了,他管着那么大的山呢,多累。”
“对对,你说的是。”陈淑兰止不住笑,“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给他工作添麻烦呢。”
她这么说着,笑着同刘大妈告别,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脸色都红润了不少,皱纹也舒展开了。
秦绝一行人目送她带着笑容离开。
夜风吹过沉默的农家院,隔了半晌,刘大妈才又喜又悲地叹了口气:“唉,狼哎,你可真是……”
“陈姨活得已经够难了。”秦绝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开心点总没错的。”
“是,你说的有理。”刘大妈笑着摇摇头,“哎呀,真该早点哄哄她的,省得她总孤零零的,没个笑模样。”
“毕竟是最亲近的人,有顾虑是正常的。”秦绝安慰道,“也就我这样的外人才更方便说这些。”
她说着伸了个懒腰,笑着揭过话题:“也不早了,我先回去呆着,刘姨,栋子,明天见。”
“哎,好好,快歇着吧。”
刘大妈点头。
秦绝遂跟张明走向前院,各自回了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她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
墙上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秦绝倏地动了动喉咙,面上隐约透出酸涩和沉重。
她闭眼,悄然叹了口气。
心情沉甸甸的,虽说有利于拍戏,但也得及时排解才行。
秦绝晃晃头,拉紧厚实的窗帘,走进简易洗浴间,将晚饭期间沾到的“人气儿”冲了个干净,之后只穿着作战服走了出来。
还是去逛一圈吧,权当散心。
她像上次那样带好冰刀,将后窗拉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人影一闪便跳出了屋子。
夜空静谧,秦绝灵巧地拐了个弯,余光透过窗棂,又瞥见陈淑兰的身影。
她下意识顿了顿,寻了个不会被发现的树枝高处,静静守着陈淑兰洗漱、熄灯,安安稳稳地回到里屋休息。
秦绝小小松了口气,正要向山林的方向奔去,就听得一阵熟悉的振翅声。
……!
她猛地抬了眼睛。
夜幕之下,翩然飞来的,是一只衔着野果的雀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