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夫人对晁振贺冷冷撂下话随着简湘离开小院扬长而去,留下一脸苍白的晁振贺待在原地。
她暗暗自嘲,自己来甜水巷之前竟然在简湘面前还替那个混账说话,担心简湘找施大人弹劾晁振贺影响他的官途。
一路上痛哭流涕的晁夫人和丫鬟小环坐着简湘的马车回到晁府,简湘安慰了晁夫人几句,告诉晁夫人有事尽管前往施府找自己,晁夫人和小环对着简湘一再拜谢才进了晁府大门。
“奶奶,咱们接下来?”采荷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向后望了眼逐渐消失的晁府大门。
简湘一改方才在晁夫人面前端庄的坐姿,在软座上伸个懒腰:“收工!咱们回家!”
咸氏在施府自己所居的迎春坞指挥着丫鬟们布置碗筷。如果不是在外吃夕食的话,施府众人晚上都要在迎春坞正房西次间一起用夕食,这是施府主母咸氏定下的惯例。一旁咸氏的管事妈妈印妈妈笑道:“为了让大爷回府吃口舒心的夕食,太太总是那么用心。”
咸氏叹了口气道:“只怕今日大郎又要在外应酬。自从他做了官,回家的时辰越发晚了,每日出去吃酒难免对身体不好。”她又转头嘱咐一旁的丫鬟:“去到厨房告诉厨娘们,提前包好菜肉馅的馄饨,万一大郎今日又在外吃酒回府晚了,需要给大郎做道暖胃的砂锅馄饨。”
丫鬟赶紧应了退出房间,印妈妈扶着咸氏来到正房明间的罗汉榻上坐定,给咸氏端上一个月白釉六方杯,笑道:“太太有大爷这样争气又孝顺的儿子真是福气不小。大爷知道太太喜欢寿州黄芽,孝顺太太的这些寿州黄芽都是上品,瞧这汤色真是澄黄明亮。如今中品的寿州黄芽都难买到几斤,更别说是上品。”
咸氏轻抿了口茶,把茶杯递给印妈妈,点头浅笑道:“大郎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咱们商户人家出来大郎这么一个读书人不容易,我只盼望大郎能平平安安的,不求日后做什么三品大员。”她忽然想到什么,微微皱眉问印妈妈:“大郎媳妇还没回家么?”
印妈妈想到今日大奶奶出门跟户部郎中晁振贺的夫人一起吃午饭,便忙笑道:“奴婢想着奶奶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快到家了,想必奶奶和晁夫人中食后可能是要一起逛逛铺子,所以下午才没回来。”
咸氏面色稍稍露出几分不满,不过她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她也是经常去外面应酬,回头将厨房的事让她分担一些,她也该多管些家中内务了。我如今上了年纪,管起事来有些劳累。”
印妈妈忙笑应道:“太太说的是,大奶奶如今也是六品官的夫人,在外面多和其他府上的夫人奶奶走动,对大爷在衙门里当差也是好的。”
咸氏轻轻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不一会儿只听外面的婆子高声道:“太太,大姑娘和表姑娘来了!”
“娘!今日夕食有没有我最喜欢吃的蒸鸡?”一道清脆响亮的女声从门外传到咸氏耳里,话音未落间,一名身穿蜜合色齐胸长裙、朱砂色八吉祥纹对襟直领襦衫,梳着双环髻,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快步走进来,略圆润的脸甜美可人,一双葡萄大的眼睛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双环髻少女身后跟着一名迈着碎步、看上去年龄稍长些的少女,只见她长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小山眉下垂眼,身姿纤细,穿了身桃夭粉的衣裙,如墨的头发挽了个单螺髻,发髻插着一支白玉珠银步摇,整个人看上去秀丽温柔。
双环髻少女在咸氏身边一屁股坐下,嘟囔道:“好渴!印妈妈,有绿豆水么?”印妈妈忙招呼小丫鬟去倒一小茶碗房中常备的绿豆水。双环髻少女一把接过印妈妈递来的小茶碗,一饮而尽。单螺髻少女则姿态端庄地向咸氏行礼,声音轻软如这初夏夜晚柔和的风:“姨母。”然后坐在罗汉榻一旁的椅子上。
咸氏等女儿喝完绿豆水,用手摁了下女儿的额头:“你看看你,都长那么大了,还是冒冒失失,你表姐举止可比你端正多了!”
双环髻少女是咸氏唯一的女儿,名唤施彩。施彩噘嘴道:“我在花园里踢了一下午的毽子,丫鬟也忘了给我备好茶水。表姐只在一旁绣花也不踢毽子,踢完了就到了夕食的时辰,还没回房喝口茶就过来了,生怕来晚了娘又说我!”
咸氏一听更加对女儿恨铁不成钢,她再次摁了施彩额头一下:“日日就知道玩,不好好在房间里练习琴棋书画,京城里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那么多,看到时候哪家能看得上你!”
施老爷施统出身于南陈北部太湖城的行商世家,在整座太湖城是排得上前三的富商巨贾。施统作为施家的当家人,早年忙于经商振兴家业,只有咸氏一位妻室,且只生有施冲和施彩这一子一女。
施彩在幼时是在商户人家长大,并没有严格教导其礼仪和才艺。施冲考中进士并在京城做官后,便将施统一家人接到了京中居住。
在南陈,做官自然比经商更有前途。施统便高高兴兴的将族中产业交给其侄子继承,自己带着家眷和钱财来到京城跟着儿子享清福,在京中置办新的产业。
咸氏来到京城后,见识了各种豪门世家的闺秀,深感在商户人家长大的女儿在礼仪才艺和举止上欠缺太多。可她自己也出身商户,便花重金给施彩请了一位又一位颇有名气的女先生教其琴棋书画和礼仪闺范。可惜施彩天性爱玩爱闹,学了也是改不掉她的个性,常常让咸氏头痛不已。
自从儿子做了官,逐渐升到了如今六品都察院司务的位置,咸氏便有了让施彩嫁入名门望族的打算。她幻想着施彩有朝一日能成为她曾经在京城见到的那些雍容雅步、娴静端庄的贵妇们,令人艳羡和尊敬。
“姨母,”单螺髻少女朝着咸氏微微笑道,脸庞像夜空中恬静的下弦月,“表妹只是性子活泼了些,她在功课上极为认真,近日看她练习的书法,盈佳认为颇有长进呢。而且表妹很努力地在学烹茶之道,已经越来越熟练,并非贪玩。”
“娘,你看看,表姐都在夸我呢!”施彩一面依偎在咸氏身上撒娇,一面偷偷向范盈佳用嘴型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你表姐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自然不会说你的坏话!”咸氏面上装作不耐烦对施彩道,嘴角却弯了弯,心情不由自主好了许多。
范盈佳是咸氏胞妹小咸氏的独女。小咸氏的夫君范敬仁娶小咸氏的时候是个太湖城的秀才,家境平平无法与太湖城富商咸家相比,咸氏的父母看上范敬仁是因为他的秀才身份。范敬仁中举后,虽没考中进士,但被任命为从八品文汀县县学训导,如今已经做到从七品文汀县县丞。
小咸氏婚后只生下范盈佳一个女儿,生产后的小咸氏身体慢慢走上了下坡路,在范盈佳四岁那年不幸病逝了。
范敬仁在小咸氏去世后的第二年续娶了继室,咸氏与胞妹感情最深,怜惜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范盈佳,担心外甥女会受继室苛待,便在范盈佳六岁时从远隔千里的文汀县接到太湖城自己家中教养。
范盈佳自幼便听话懂事,性格更是乖巧体贴。范盈佳十岁那年,咸氏曾得了一场大病,当时施冲远在灵璧府的灵璧书院求学,施彩尚且年幼,是范盈佳亲自煎药,昼夜守候在咸氏床前细心照料咸氏。
由于范盈佳的悉心伺候,咸氏病情好转直至康复。自那之后,咸氏对范盈佳如同亲女无异,更加喜爱这个外甥女。
咸氏仔细打量范盈佳,十七岁的秀丽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范盈佳及笄那年,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范敬仁打发管事和仆妇前来太湖城接范盈佳回文汀县。可范盈佳痛哭失声道自己不愿离开如同亲生母亲般的姨母,死活不愿回文汀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