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出发没多久, 伦敦就下了雨,天色也暗了下来, 就连空气都被雨侵染得粘糊糊, 湿嗒嗒的。
车窗外好像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东西,时漓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就露出个后脑勺给顾泽看, 也不说话。
直到中途碰到了红绿灯,顾泽将车子停下, 静静等待着这几分钟过去,他看向一旁的副驾,车窗里倒映出时漓的脸。
皱着眉头, 神情看起来很认真, 如同陷入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一般。
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顾泽像观察小动物一样,静静地看着他。
“保温杯里有热水, 冷的话可以喝。”他看了眼一刻未停的雨刮器, 说道。
蒙蒙细雨落在前车窗上, 又被擦去,因为这场大雨,气温又下降了。
时漓闷闷地“噢”了一声,也不转过脸, 从卫衣的口袋里掏出自己被捂得暖乎乎的手, 准备去摸索被顾泽放到车上杯托上的保温瓶。
下一瞬,指尖碰到的不是被他套了个白色罩子的毛绒绒杯身, 而是与他手上的温度相比,因为一直扶着方向盘,格外冰凉的指腹。
是顾泽的手。
想帮他拿保温杯, 打开盖子,递给他的手,时漓都不用去猜,想都没想就知道后面对方会怎么做。
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移开就好了。
落了雨珠的车窗玻璃倒映出两人的人影,时漓僵着手不敢动,怔怔地看着车窗玻璃里也在通过倒影正在看着他的顾泽。
对方锋利的眉眼都被起的雾映得有些模糊,但即使没有对视,时漓也能感受到对方专注的眼神。
他的手好冰。
时漓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想一些别的事情,是不是也应该喝一点热水?
仅仅只是互相触碰指尖的两只手,却没有一个人动作、抽离,就这么维持着这个跟倒影一样,也模糊不清的姿势。
顾泽缓缓把视线从时漓身上移到他们交叠的手上,就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看向前方还在倒计时的红绿灯。
神情平淡地仿佛不像昨天在结束那个情侣小游戏时,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
他一边在心里倒数,
一边在心里想着些什么。
在时漓忍不住动了动指尖,捏了捏顾泽冰凉的指腹时,微微发烫的温度通过触碰传了过来,一直虎视眈眈的猛兽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洞悉了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很害怕无措的小动物,为什么还会试探地向他靠近的举措。
即使时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代表着什么,表达了什么意味。
像在大草原上走丢的小羊羔,不管是进还是退,也不管是哪个方向,每一步都走的茫然又迟钝。
绿灯亮了。
顾泽抽回手,重新握紧方向盘,“等下车。”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成功让时漓红了耳尖,为什么说得好像是他想去牵顾泽的手一样?
时漓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嘟囔了一句,“你的手怎么那么冰?”顿了顿,又慌慌忙忙地说,“我给你到点热水晾一晾,等下次红灯你就可以喝了。”
顾泽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接下来的几次红绿灯都畅通无阻,口干舌燥的时漓忍不住捧起放得没那么烫的杯盖,抵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他脑袋上的白色毛线小羊帽垂了下来,小口小口喝着温水的举动,比家里的福福舔水时更让人觉得可爱。
顾泽开始思考他之后要不要聘用一个司机,不能再让时漓坐副驾驶座分开他的心神。
在尽管车水马龙,红绿灯也不太管用的伦敦街头,这似乎有一些危险。
幸运的是,他们抵达那座童话小镇时,雨停了,虽然阴云还没有散去,但好歹不用撑着伞走路,去担心溅起的雨水会不会弄湿裤脚。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气息。
时漓今天出门特地带了个相机,路边摆着盆小野花,他都会蹲下来拍一张。
眼眸微微弯着,很开心的样子。
因为刚下了雨,街上没什么人,车子偶尔开过一辆,更多的还是小摩托。
很宁静祥和。
时不时还会遇见跟他们一样的外地旅客,见时漓拿着相机,看上去很专业,会上前询问少年能不能用他们的手机帮他们拍一张照。
时漓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们太热情了,走的时候还会给他塞一点糖果巧克力,明明万圣节也还没到。
更过分的是有两位希腊来的旅客,他们看起来像一对情侣,男生背着双肩包,笑容爽朗,女生捧着一大束玫瑰,看起来很幸福。
在时漓给他们拍完照后,那位小姐姐从自己的手捧花里抽了一束玫瑰,递给了顾泽。
时漓看出来她男朋友的笑容一下子没了,有些发懵,直到这位小姐姐笑眯眯地用希腊语跟顾泽说了些什么,她男朋友才解除了危机感。
他还没有学希腊语,听不懂。
但时漓以为顾泽会拒绝收下这朵玫瑰,可破天荒的,面无表情的青年眼神微微讶异,用英语道了句谢,就拿在了手中。
跟他们告别后,时漓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一直不自然地往顾泽手里的那束玫瑰看,抿着唇缝,也不说话,照也不拍了。
看起来不太开心。
好半天,少年憋不住问,“我听不懂希腊语。”时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糟糕,“你快点给我翻译一下。”
顾泽闷笑一声,反问,“你确定?”
时漓“嗯!”了一声。
“她说,让我把这束玫瑰送给我身边的男朋友。”顾泽顿了一下,嗓音低沉,“他们很喜欢你给他们拍的照片。”
时漓蒙了一瞬,胸腔里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一拍。
没人发现,
包括它的主人。
“好像很多人都会误会我们的关系。”顾泽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着一件事实,也的确发生过,他笑了一下,“抱歉,你希望我说清楚的话,我会的。”
“我……”
脱口而出了一个字,又不受控制地卡了壳。
被雨染湿的空气似乎黏在了他的鼻腔,让时漓有些呼不过气,也糊住了他的唇舌,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变得湿嗒嗒的。
好闷。
“我觉得……”时漓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不用管他们了。”
大脑空白一片。
说出口后,时漓才疯狂找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太麻烦了,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们。”他磕磕绊绊的,“不解释也没有关系,不麻烦你。”
顾泽微微眯了下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有些好笑,反问,“是吗?”
时漓“嗯嗯”两声。
顾泽颇感失望似的,“好吧。”
他们走在五颜六色的街道旁,各种颜色混乱而又张扬的混合在一起,但每一种色彩都铺得恰当好处。
顾泽突然叫住时漓,“等等。”
时漓有些茫然地回过头,那束粉色的玫瑰被递到了他的面前,怔怔地听顾泽说,“你的玫瑰,还没给你。”
他的口吻不算很认真,是带着点笑的,让时漓快紧绷成一条弦的神经有些放松,但眼神又格外的专注。
顾泽的眼睛颜色很黑,不管他看什么,即使态度再漫不经心,也会让人感觉他很认真。
因此,时漓也猜不透他的好朋友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就当他是吧。
时漓被看的晕乎乎的,不由自主地把那束粉玫瑰拿在手上,接下了这只希腊小姐姐给顾泽男朋友的花。
“还挺好看的,我拿它拍个照。”时漓心里有些懊恼,他怎么可以这样?太坏了。
他是在钓着顾泽吗?
不可以这样的。
刚冒出这个想法,走在他身旁的男性突然开口问,“我的眼睛上有东西吗?”
被发现了。
时漓微微睁大眼,又忍不住结巴起来,“为,为什么这么问?”越说越小声。
顾泽,“因为你一直在看着它。”
时漓的面上开始发烫,“因为你眼睛的颜色很黑……我,我……”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没反应过来,时漓就听见顾泽继续说,“是吗?”
“我很小的时候在国外上学,经常因为发色跟眼睛的颜色被排挤。”很平淡的一句话,语气也很平静,顾泽继续说,“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当着我的面说了很多次Ugly(丑)。”
时漓有些心疼,神情也变得气呼呼的,“他们怎么那么坏,然后呢?”
“你有没有跟你的老师或者祖父母说?”
狠狠告一状。
顾泽吐出两个字,“没有。”
时漓愣了一下,不等他生气,就听见顾泽问,“你觉得它们跟其他人长得不太一样吗?”他嗓音微微放轻,听起来有些闷。
不太开心的样子。
小动物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摆好的陷进,兀自纠结了一番,还是决定要诚实,就算,这会让他更加疏远不了顾泽,时漓也决定说实话。
“它们是有一点不一样,我的眼睛是黑棕色的。”因为淡棕色的外圈,让时漓的瞳色看起来很浅,也更加剔透。
“但是你的不同,瞳色很黑,像墨水一样,你学过书法吧?”时漓微微弯了下眸,“墨水滴落到纸上的感觉,跟水墨画一样。”
“很好看。”
“我是因为哥哥的眼睛太好看了,才一直看着你的。”
时漓仰起脸,看着顾泽,抿着唇缝笑。
他们在对视。
在正常交流中,对视超过三秒就会令双方都感觉到不自在。
但时漓好像根本意识不到一样,也完全不知道他直白而又大胆的视线,才叫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顾泽的视线越来越晦暗,直到时漓察觉到了不对劲,也没有半点收敛。
时漓的呼吸都开始变得黏腻,后知后觉,面上的烫意蔓延到了全身,耳尖的粉也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刚被人骗着张开了叶子的含羞草,
似乎又要缩回去了。
片刻,顾泽说,“我都揍回去了。”
“不生气。”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