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蠕动了一下, 最后用力点头:“好,我会回去跟她们沟通的,我也会用毅力克服一切困难。”
他看向盛景, 犹豫再三, 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我想问问,你原来工作的食品厂还招临时工吗?在家里不光所有的时间都被琐碎事情占用,心理压力也很大。如果出去上班,我觉得我会好很多,至少中午的时候我能用来看书。”
陈招娣在家里完全可以看孩子, 随便做些轻省家务照顾一日三餐。其他家庭妇女不都是这么过的?有些还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和老人。
陶立冬之所以没有看书时间,是陈招娣看不得他坐下来。在陈招娣看来,坐下就是闲着。想想一个大男人坐在家里吃白饭,多年找不到工作考不上大学,她就火冒三丈。
盛景望着他希冀的目光, 心里动摇了一瞬,最后还是狠心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离开食品厂后跟那边就没什么联系了。原来的周厂长是我爷爷的战友, 我才进了食品厂。在我离开食品厂之前,他就调走了。现在的厂长我们都不熟。”
“而且食品厂最忙的就是从中秋到年底那一阵,要做月饼,要赶年货。现在天气热,食物做多了卖不掉就容易坏,所以夏天算是食品厂的淡季, 以前招的临时工都要辞退, 更不会再往里招。实在不好意思, 我们帮不了你。”
“那、那机械厂呢?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陶立冬很显然极少求人。这话说完,他整张脸涨得通红。
盛景差点都心软了,但还是硬着心肠拒绝:“那里也换厂长了, 现在的厂长我爷爷都不认识。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国家开了几个经济方面的会议后,各厂领导都有变动。原来在机械厂任厂长的吴辉被往上提拔,当了经济部门的领导。
陶立冬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求一求,陈常凯赶紧推了他一把:“行了,邻里邻居的,你有难处,如果盛大爷和盛景有能力,能帮肯定帮了。不能帮,那自然是人家也有难处。”
“况且当临时工你以为那么容易呢?那就没歇下来的时候,你想看书根本不可能。等回到家里,整个骨头架子都散了,眼皮根本睁不开,哪里还有精力看书?我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
陈小娟也插嘴道:“对啊,你跟陈婶儿和盼儿姐好好谈谈,争取她们的支持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哪怕你做了临时工,在厂里累死累活,回到家里来也还得带孩子,同样没时间好好看书学习。”
陶立冬的眼眸暗黯下去,他垂着头沉默了一阵,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的身影消息在视野里,确定他听不到屋里的谈话了,陈小娟凑近盛景耳边小声道:“你不帮他就对了。”
屋里安静,大家又围成一圈坐着,她就算说话小声,其他两人也听得见。
陈常凯瞪了妹妹一眼。
陈小娟不服气地回瞪过去,嘟嘴道:“本来就是嘛。立冬哥是可怜,他想找份临时工,摆脱家务和陈婶的念叨我能理解。但陈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对小景姐又不好,陈婶和盼儿姐都因为方毅哥的缘故,以前可没少背地里说她坏话。”
别看陈小娟年纪小,对大杂院里的人和事,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时赵盼儿还没结婚,有好几次陈小娟都听陈招娣骂盛景,说她“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嘴还挺会哄人,哄得老盛和大杂院的人都喜欢她。我看她就是狐狸精变的,你们都被她迷住了”云云。
赵盼儿没骂,但她瞪向盛景背影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嫉恨。
不屑于盛景的农村人身份与过继的经历;嫉恨她得到了盛河川的疼爱,跟方家祖孙俩的关系也特别好。
陈小娟打小就不喜欢陈招娣一家子,最讨厌陈招娣这个人。大杂院每次吵架打架,都跟她们家有关。
“虽说因为难产的时候盛大爷、小景姐帮了盼儿姐的忙,盼儿姐嘴上说对他们很感激。但等盛大爷、小景姐花自己的人情、费了心思帮立冬哥找到临时工,我感觉她们母女俩也不会念盛家好的。”
“不信你就看着。要是明年立冬哥还是考不上大学,她们肯定得说是工作太累才考不上,要是有个轻省的活儿干,他肯定能考上。而且立冬哥去上班了,陈婶一个人在家带娃做家务,累了肯定得骂立冬哥,盛大爷和小景姐也免不了落埋怨。”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赵盼儿过得越不好,她对盛景就越有怨念。
以前,赵盼儿是纺织厂的正式女工,是高高在上的北城姑娘;而盛景则是农村姑娘,瘦瘦小小、面黄饥瘦,被父母抛弃过继给了别人。
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赵盼儿成了每天蓬头垢面的带娃婆娘,盛景则是光鲜亮丽的大学生,两人之间一下子掉了个个儿,成了云泥之别。
赵盼儿看到盛景,会有难堪,可能更多的是怨恨。
她会觉得要不是盛景来了大杂院,她没准就能跟方毅修成正果。现在与方毅一同进华清大学念书,被整个大杂院的人称赞与巴结的人就是她而不是盛景,谁也不会再瞧不起她家。
盛景给陶立冬介绍工作,只会让她心里更加难受——一面受着别人的恩惠,一面又嫉恨人家,这会让她整个人都陷入矛盾之中,更加无法用平常心面对盛景。
“这事本来就跟盛大爷和小景姐没关系,花了自己的人情不说,还得不了好,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陈常凯被陈小娟说得哑口无言。
一个院儿住了这么多年,他对陈招娣和赵盼儿的为人还是很了解的。赵盼儿且不说,陈招娣就不是个性情平和、愿意念人好的。
盛景笑而不语。
她不帮陶立冬的理由,就跟陈小娟说的这样。
陶立冬这个人看似不错,内里如何,她接触不多,并不清楚。
但陈招娣和赵盼儿她很不喜欢。
陈招娣这人就不说了,只说赵盼儿这人,本来一手好牌,她却打个稀巴烂。
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到没有了尊严,做出自荐枕席的事儿来,自轻自贱,顶让盛景看不起。她就没想过她就算计谋成功了,嫁了方毅,方毅不喜欢她,方老爷子和方勇刚看不上她,她以后的日子能好么?
等赵盼儿终于对方毅死了心后,她不想着好好工作,忘掉这段感情后再重新一段感情,反而为了结婚而结婚。
结了婚不等双方磨和好,她就急着要孩子,还不好好对待自己的爱人。明明知道自己妈是什么样的性格,也不在中间调和矛盾。盛景觉得,赵家这矛盾迟早要爆发的。
当初人命关天,她不帮赵盼儿过不了自己良心那道坎,所以才伸了手。但陶立冬找工作又不是什么紧要事,她干嘛去惹麻烦?
陈招娣说她的那些难听话,有陈小娟这个耳报神在,她自然是知道的。
都骂自己是狐狸精了,要是她帮了陶立冬,那母女俩不得说自己想勾引陶立冬?她是吃饱了撑的才去帮他们家人。
再说,帮陶立冬找了工作,那是不是又得帮夏中杰找工作?她跟盛河川忙得睡觉都没时间,人情也不是用了就不用还的,何必去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盛景不想再提赵盼儿,正要转移话题,就听外面嚷嚷起来:“陶立冬你死哪儿去了?赶紧回家做事。衣服衣服没洗,锅碗也不刷,孩子也不带,班也不上。一天天的不知道干什么。”
盛景叹了口气,自动屏蔽掉外面的骂声,转头看向李建设:“表哥,知道你过了初选,你爸妈高兴坏了吧?”
“可不。”李建设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戏,直感城里人其实也跟他们村里人差不多,都有各种各样的奇葩。他也没感觉自己被冷落。
他道:“我爸当即就想摆流水席,还是我劝住了他。这才过初选呢。虽说我们家往上数八代都是贫农,不存在政审不过的问题。但总得等拿到通知书再嘚瑟不是?再说,就算想嘚瑟,放两串鞭炮就行了,没必要太破费。”
陈小娟被李建设这话逗笑了。
“李队长怎么说?”盛景又问。
“他很高兴,当即给村民放了话,说谁家娃考上大学,都有奖金。大学奖五十,中专奖三十,谁家都一样。现在我们村家里有孩子念书的,都铆足了劲儿要娃儿考大学,都觉得比挣工分还划算。”
“村西头的钟丫儿,上学后起名叫钟艳的小姑娘你还有印象吧?她下头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
盛景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她成绩好,一直是班上排第一第二的。本来家里打算让她上完小学就不上了。结果一听李队长这话,钟叔立刻拍板让钟艳继续上学。”
“李队长是这个。”盛景竖起了大拇指。
她又问:“村民们对李队长这个决定没意见呐?”
“当然有。有那家里没孩子在读书的,又有孩子脑子笨读书不行的,都反对。但那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他们反对也无效。”
见这表兄妹俩聊起了家常,陈家兄妹意识到自己打扰他们了,站起来提出告辞。
盛景有话跟李建设说,也没挽留,见陈家兄妹走远后,她问李建设:“你还有朋友在黑市里做生意不?”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