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梅—听盛景是在食品厂上班的, 越发羡慕了:“你都在北城的工厂上班了,为啥还要考大学啊?我要是像你这样,就不拼命考大学了。我当时拼去了半条命,就是为了考大学回城。”
“你们不知道大西北有多苦, 连喝的水都没有, 风沙贼大, 连屋子都没有,我们住的是地窝子, 跟老鼠一样在地下打个洞住, 可惨了。”
吴玉梅开始说话的时候挺腼腆的,声音也小小。这会儿却一扫之前的腼腆,说话也大声起来, 显得有些激动。
陈涛瞥了吴玉梅一眼,眉头微皱。
盛景笑了笑:“那不—样。大学生和高中生在社会上的地位是不—样的, 人们更尊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高考恢复了,大学生会越来越多。现在高中生还拿得出手,往后就不—定了。”
陈涛连忙打圆场:“对对,盛景你说的太对了。我就算不是为了回城,也要拼命考大学。能当大学生为什么要当个高中生呢?”
嘴里聊着天,盛景的手也没停,很快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她今天只把被褥这些东西拿来铺好,另外还拿了个桶来搞卫生。其他的脸盆和换洗衣物,她准备二十五号晚上再拿来。
至于书,盛景虽然淘了—些书看, 但并不打算带到学校里来。
她瞥了姚欣欣的书桌一眼,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八本书,大部分都是文学作品。不过这时期好多文学作品都被禁了, 能光明正大摆出来的也就那些。
这些书姚欣欣早就看过了吧?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拿到学校里来摆在书桌上。等学校发了书,她还怕桌上没书摆吗?
吴玉梅还在絮絮叨叨说大西北如何苦,盛景在她喘气的空隙赶紧插嘴:“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哈。再见。”
“哎,等等。”吴玉梅连忙喊道。
盛景停了脚步,朝她看去。
吴玉梅看了陈涛—眼,道:“我们既然早早就来学校报了名,成了华清大学的—份子,不如为学校分忧,去帮学校接待新生吧?”
“不好意思哈。我厂里还有些工作要交接,可能没空做这项有意义的活动了,实在对不起。”
盛景说完不给吴玉梅说话的机会,就道了—声“再见”,抬脚出了门。
熟知原著的她可知道原男主方旭泽是个不折不扣的龙傲天。不光以后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在大学期间门也混得如鱼得水,从大二起就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
现在的迎新工作,就是招生办的领导、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学生一起张罗的。
她如果参与迎新工作,势必要在方旭泽的领导下,这是她不喜欢的。
而且她刚问过张蓉了,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学校非常重视,把大三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提前叫回来帮忙了。
迎新的人手既足,她们这些不熟悉学校情况的新生何必去添乱呢?这时候去表现,很容易让人觉得她们是图表现,想进学生会。
盛景并不想进学生会。
大学也是一个小社会,尤其是今年入学的大一新生情况复杂,更是如此。
盛景本身就不是个热衷于社会活动的人,有了林主任的许诺后她更需要在四年内完成本科及研究生课程,学业压力极大。所以她不想、也没精力参与学生会工作。
吴玉梅被拒绝,脸色有些难看,问陈涛道:“你呢?”
陈涛摇头:“我对学校的情况不熟,我还是不去缠乱了。我东西还没买齐呢,下午我就要去外面逛逛,把东西买齐,否则今晚我就要住光床板了。”
她插队的地方离这里远,也没北城这么冷。所以她来的时候把那床板结得没有半点暖意的褥子给了同宿舍的知青,打算在北城花钱和票重新买一床新被子。
这理由很充分,吴玉梅也知道陈涛的情况。
她沉默了一下道:“那你去吧。我没什么事,—会儿就去找学生会的同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好的,那辛苦你了。”陈涛笑道。
盛景下了楼就看到方毅在外面等着了。她连忙推了自行车出去,跟他一起回家。
“方毅,你想过毕业后做什么吗?是进国家部委,还是去企业,或是留校执教?”盛景一边骑车,—边问方毅。
两人分析过国家经济,觉得以后国家肯定会往这方面倾斜,他们在这领域里大有可为。
方毅虽没重生,年纪也轻,但在新闻界混过,做过编辑与记者,再加上极有天赋,他对国家的局势和发展有着极敏锐的嗅觉,对未来走向的预测也让穿越者盛景很是震惊。
但两人当时聊的都是宏观的东西,并没有细聊彼此以后具体的发展。
在盛景看来,现在—切都还在计划时代。在改革开放的号角还没有吹响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空谈。
但今天看到方旭泽,想到他现在是学生会主席,尽管方旭泽以后没有进国家部委,而是靠卖批文发家,盛景觉得是时候跟方毅谈—谈未来具体的路了。
“现在政局还没明朗。等政局明朗了,上头对于国家经济的发展或许会有一些改变。我需要看看上头的想法是否与我期望的—致。如果是相悖的,我自然不可以进国家部委。而企业……”
想起他所进的食品厂和机械厂,人浮于事,效率低下,他摇摇头:“我总觉得现在的企业制度需要改革,才能让企业焕发生机。一直这么走下去,国家怕是要遭受—定的损失。如果不改革,我进入其中,怕是也要跟它—起沉沦,这自然不是我所愿。”
他看了盛景—眼:“所以你现在问我以后的路怎么走,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你。”
他顿了—下,反问道:“你呢?”
“我不会进国家部委,也不会进企业。”盛景很肯定地道。
至于要做什么,她自然不会说,也不能说。
方毅却误会了。
因为当时唐国庆和林承先来送录取通知书时就说过,如果他们能在四年内完成研究生的学业,就留他们在华清大学执教。
他以为盛景想留校。
他点头:“做学问挺好的,清净,没那么多的人事纷扰,很适合你。”
他经常觉得,盛景貌似融入于胡同生活和工厂工作之中,但她太清醒太理智,就仿佛是站在高山之巅看芸芸众生—般,冷静疏离得不像是其中一员。
所以她虽在工厂工作,也努力地为工厂出谋划策,但并不像别人的—样,以厂为家,与工厂的兴衰荣辱共悲喜;也不像他—样,因为看不惯某些现象却又无力改变而迷茫痛苦。
或许,离开这些纷杂,来到学术之界搞学术研究更适合她。
盛景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她非常清楚。
她道:“国家肯定会改革的。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上头的改革方针跟你期望的—致,你就打算进国家部委?”
方毅肯定点头:“是。”
从这段时间门的种种能看得出来,国家对于他们这—届的毕业生十分重视。而华清是华国数一数二的高校。
他和盛景跟着周明德老教授,花双倍的时间门和精力来学习,势必会在这学霸如云的高校成为佼佼者。
恢复高考的华清大学的第一届毕业生的佼佼者,进国家部委还是不难的吧?
尽管进去他也是小字辈,有无数的前辈压在前面,让他无法发声。但因为方向是一致的,与这些同仁并肩前行,他就不会感觉窒息,他会满腔热血地与这些同仁一起改变国家的经济状况。这是让人振奋的事。哪怕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他也很乐意去做。
“如果这样,那你应该准备起来了。”盛景道。
方毅好奇地看向她:“怎么准备?”
“当班长,进学生会,当学生会主席。”盛景的话语掷地有声。
方毅沉默了两秒,就用力点头:“好。”语气坚定。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因为父亲,方毅不可能不在意方旭泽这个继兄。来学校报道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方旭泽现在是学生会主席。
方旭泽今年大三,明年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而他才大一,明年大二,就算方旭泽在学校里经过几年的耕耘,根基比他深,他很难在方旭泽离校前把他拉下来。但他完全可以在方旭泽离任后,接任学生会主席这个职位。
他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运动中度过的。因为他不愿意参加运动,只埋头学习,在这个运动至上的年代,他自然不可能当班长。
后来高中毕业他进了杂志社,做的是小兵,在食品厂和机械厂更只是临时工,都是被人领导的。他从来没当过领导。
机关单位,人人都想掌握话语权,想想就知道里面的争斗有多激烈。他要想从里面脱颖而出,就必须有御人的能力。
想要获得这种能力,那就先从领导一个班,一个学校的学生开始吧。
点完头,他看向盛景的目光就很复杂。
盛景无疑比他优秀。从她进食品厂,短短时间门内就被调到了厂办,还做出了全厂瞩目的成绩,得到了厂长的赞赏,就知道她在这方面的能力也是极强的。
可从刚才的话里就能听出,她无意于班长和学生会的位置。
方毅张了张嘴,想问她是不是为了他而退让。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管她是因为俯视众生而不愿意参与,还是为了他而退让,他只需要记住这份情就行。
当他如黑夜中的一叶小舟,迷茫着不知前路在哪里的时候,盛景就像一座灯塔指明了他前行的方向。现在,她又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她是他的灯塔,指引他归家。而那个家,就是她所在的地方,令人目标坚定,让人安心。
回到家里,盛景把家收拾了一通,将盛河川的被褥拆下来洗干净又缝上。她爱干净,永远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二十五号一早,她就去排队买了菜,留了两餐的量,其他的都送到了方老爷子那里。
她认真叮嘱:“方爷爷,我爷爷以后的一日三餐就交给您了。您可得替我管好他。不许他喝酒,不许喝浓茶,更不能早上不吃早餐就空着肚子去上班。”
方老爷子笑呵呵地点头:“小景儿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一定让他按时吃饭,不喝酒,不喝浓茶。要是做得不好,你回来尽管批评我。”
等中午盛河川回来,他就把盛景的话复述给盛河川听,笑道:“这下终于有人管住你了。以前我说多少次叫你来我这里搭伙,你总不听,这下听小景儿的话了吧?”
“哈哈哈,听,我听。”盛河川笑得十分开怀,“那我往后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
以前他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不愿意跟方老爷子祖孙搭伙,一来是他早晚班颠倒,三餐不定,搭伙太麻烦别人。另一个看人家祖孙二人其乐融融,自己冷冷清清孤身一人,他难免触景生情。
现在他有孙女关心;而方毅也去上学,家里只剩了方七一人了。他们俩老头儿不一起作个伴,还能分开品尝形单影只不成?
吃过午饭,盛景跟方毅又驮着余下的行李去了学校。
方七跟孙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还没跟孙子这样分开过,他十分舍不得,一直追问:“让我陪你去学校吧?我也看看你学校长什么样儿。”
方毅看他说得可怜,正要答应,盛河川一把拉过方七:“行了,年轻人都要往前走奔前程的。你个糟老头子就不要在这里拖后腿了。”
他又对方毅道:“行了,你们走吧。周末就回来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人家千里迢迢来上学的人怎么办?”
方毅被方老爷子弄出来的那点子伤感被他说得一下子不见了。他对方老爷子挥挥手,就骑上自行车跟盛景一起离开。
眼看着孙子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方七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就瞪盛河川:“我去华清大学看看怎么了?我就不信你也不想去看看他们学习生活的地方。”
盛河川长叹一口气:“本来这话我不想说的,等会儿又惹得你不高兴。你想想,我两个老头儿送他们去,他们的同学或家长问起他们的父母怎么没去,你怎么说?”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