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盛河川和方老爷子, 李柱生十分热情地一一跟他们握手,又把仨老头儿介绍了一遍。
大家寒暄了几句,盛河川又特意感谢了李柱生和李霖生一番, 大家这才进入正题。
李柱生从抽屉里拿出他们按了手印的那两份合同出来,分别递给了盛河川和盛景:“都是一样的,我拟了两份。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盛河川把合同看了一遍, 抬头朝盛景看了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 就对李柱生道:“没问题。”
“那我们就在三位村老的见证下签字了。”
因为是以盛景的名义买的宅子, 所以是盛景签的字,并交上了二十块钱。李柱生往两张合同上盖上公章,递给盛景一份。
如此,这交易就完成了。
“那宅子你们是打算修整一下, 还是重新建造?现在土地上冻,什么都没法做。如果你们想要让村民帮建,得等开春之后忙完春耕才行。如果只是修整,那等开春之后我叫些村民农忙这余抽空去收拾收拾,几天就能好。”
“我刚看了一下,修整怕是不行。那房子也就剩个地基能用, 修整也要花不少钱。既然这样,倒不如重建。”
盛河川一摆手:“这个不急, 反正现在没法动工,等我回去琢磨琢磨该怎么建。而且建了不住,就糟践了。倒不如再等等, 也等你们有空了再说。”
“那成。”李柱生笑道。
到了李家庄, 不去李先进家坐一坐,也是失礼。因此一行三人从村委出来,又去了李先进家。
昨天李先进和朱春花听了李建设的话, 好好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不说多干净整齐,起码能见人。
盛景三人只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水都没喝一口就告辞离开了。
望着三辆自行车越骑越远,李先进转身回屋,对李建设道:“你说的对。往后我们跟小景,就当普通亲戚来往。”
主要是他有些怵盛河川。
盛河川今天特意穿了中山装,中山装口袋还别着一只钢笔,外面穿了崭新的军大衣,鞋上也是崭新的军靴,这身装扮再加上他高大的身材,严肃的脸,气势十足,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来之前盛景就特意跟盛河川说了李先进夫妻的为人,交待他摆出架子来,所以今天盛河川特意他板起了一张严肃的脸,目光如炬,嘴里打着官腔,震慑得李先进夫妻俩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这就对了。”李建设知道如何拿捏他这对不靠谱父母,“盛爷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知道了。可你们知道跟在他身后的老头儿是个什么人吗?”
方老爷子今天就是抬脚出的门,穿的就是家常衣服。方勇刚不能陪在老父身边,但物资上从来不亏欠他们的,隔两三年就会送一些衣服给方七穿。
他前段时间送的新军大衣方老爷子不舍得穿,今天穿的是一件穿了三四年的旧军大衣。
“他儿子,是咱们北城军区的副军长。”
这消息是盛景有意透露给李建设听的。
城里大杂院住得并不舒服,所以方老爷子和盛河川才天天想着往外跑。李家庄离华清大学近,等盛河川退休了,在村里住着舒服,没准就想在这里常住。
而方老爷子跟盛河川多年相交,看到老友在村里住得开心,他是不是也有想法呢?如果村里愿意卖一处宅子给他,以方勇刚一心想跟老父儿子修复关系的做法,没准真能多给李家庄两个招兵名额。这是互惠互利的事。
“啥?”李先进吓了一跳,瞪着李建设,“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又咋样?你要是知道了,我怕你话都说不利索。”
李先进自己是个官迷,自然也期待两个儿子有好的前程。李向前在部队里,他一直希望李向前能立功当上班长、排长甚至连长。
虽说李向前不是在北城军区当的兵,但这不妨碍李先进听到“副军长”这三个字时心里的震撼紧张,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得罪方老爷子,再想着如何巴结对方,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所以对于儿子这话,他无法反驳。
而这回,他终于给了李建设一个保证:“放心,等小景来这里建了宅子,我们保证不往她面前凑。”
他转过头去瞪朱春花:“你要是不听话,总往小景身边凑,想占她的便宜,或是把自己当个人物去管小景的闲事,那咱俩的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你回你娘家去。往后咱们各自婚嫁,互不相关。”
朱春花顿时蔫了,低着头道:“我答应你不去行了吧!”
说完又挽尊似的嘟哝:“我难道不知道小景那丫头是吃软不吃硬的吗?要是咱们老缠着她,她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估计连建设都不会理。所以这一年来我都没去寻她。我没比你了解她?”
……
盛河川骑着车往回走,一面问盛景:“那宅子,你急不急?急的话等开了春,我在城里招些人去帮咱们建房子。要是不急就等村民有空了再建。”
他怕盛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解释道:“咱们要在那里建宅子,往后就得跟村民们打交道。请他们建宅子,好吃好喝的侍候着,每天聊聊天,就能拉近彼此的关系。最起码让他们不那么排斥咱们。而且我今年五月份就退休了。到时候再建,再好有空去盯着,也跟他们熟悉熟悉。”
盛景点头:“爷爷,我明白了。”
她其实是急的。她急着把宅子建好,再把金子转移过来。
但冬天土地冻结,她再心急也没用。既然要延后,三月建还是五月建,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反正金子埋在李先进家已一年多了。只要李先进不跟朱春花离婚重新娶妻,她的金子就没事。
盛河川又问:“既然要重建,你想建砖瓦房不?砖瓦房住着舒服。至于钱,你别担心,爷爷有钱。”
“不用不用。”盛景连忙道,“咱们本来就不是李家庄的人,要是再建个砖瓦房,那不是招眼吗?再说咱们又不在那里常住。随便建两间土坯房就行。”
等到**十年代,村里人富了,建了楼房,他们再重新建个二层小楼也不迟。没必要现在还没成为“自己人”就招人眼。
盛河川的想法跟盛景一样。听她这么说,就没再多说了。
……
1978年2月23日,是盛景和方毅去华清大学报名的日子。
因为华清大学要求全员住宿,盛景和方毅也有意多与同学交往,再加上家里离华清大学并不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决定住校。
23日开始报道,26日才开始上课。所以两人准备分两次带东西去学校。
俩老爷子倒是想陪着他们去报道呢,被盛景和方毅劝住了。
两人自行车后驮着行李,去到华清大学时,就见门口已有一些工农兵学员在迎新了。
看到盛景,一个男青年眼睛一亮,问道:“这位女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我是老生,对学校比较熟悉,可以为你提供一下帮助。”
“不用了,谢谢。”盛景淡淡地道了一声谢,径直朝写着“经管系”三个字的地方走去。
“你是经管系的?啊呀,好巧,我也是经管系的,算是你的师兄了。”那男青年也不知是看不懂眼色,还是脸皮厚,依然凑了过来。
方毅快步两步,拉了一把盛景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对那男青年挑了一下眉:“谢谢,真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看到方毅那张英俊的脸,再看看被他拉了之后也一脸平静的盛景,男青年顿时讪讪:“好吧,那你们自便。”
两人去了经管系报名处,那里一个老师领着几个老生在忙活,看到他俩没等两人说话,那位老师就笑着叫了起来:“你们是盛景和方毅吧?我叫魏华,是经管系办公室的主任。来来来,这边报名。”
一听盛景和方毅的名字,老生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显然是听过两人的事。
魏华亲自给两人办了登记手续,就叫了一男一女两个老生陪两人去宿舍。
男女生宿舍在同一个方向,中间隔了一段距离。那两位老生也是骑自行车过来的。这会儿四人骑着车同行了一段路,就在岔道口分开了。
给盛景带路的女生叫张蓉,是大三学生,为人很热情,一路给盛景介绍了建筑的名称和用途。到了宿舍楼下又帮盛景搬了一床褥子和一张草席,一起上了二楼。
盛景的宿舍就在201,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他们进去时,就看到有人已经在里面了。
站在门边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列宁装,正气势十足地说着什么;坐书桌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正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书。
另外还有一个穿着中式对褂棉服的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在靠门边的上铺上铺床。
听到响动,三人齐齐朝门口看来。
张蓉笑道:“姚欣欣,你舍友来了。这是盛景,咱们北城考生中的高考状元。”她又指着少女对盛景道,“这是姚欣欣。”
“你好。”盛景率先打招呼,“你好。”
姚欣欣一张瓜子脸,跟中年妇女容貌相像,笑起来有几分矜持:“你好。”
张蓉把手里的褥子和席子放到最里边靠窗的下铺上,铺位上都贴着各自的名字。
对盛景道:“我那边忙,我就先过去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去门口找我,找魏主任也行。”
“多谢学姐。学姐慢走。”
送走张蓉,盛景回到自己的床位前,伸手摸了一下床板,发现手上全是灰,她便从行李中拿出锡桶,打算去打水擦拭床板。
那位中年妇人一直在打量着盛景。
看她这样,她终于开口道:“盛景同学,我是姚欣欣的妈妈。”
盛景转过头来,朝她礼貌点头:“阿姨好。”
“你家也是北城的吧?家里人怎么不陪你来?”她问道。
“家里人都要上班。而且这儿离家也不远,我邻居也考上了这个学校,我们结伴过来,就不用家人请假陪了。”
“你邻居也考上华清了啊?那你们那里还真是人杰地灵。”姚欣欣妈妈笑道,“你们住哪儿?”
“槐花胡同。”
一听是胡同里,姚欣欣妈妈就放松了一下来,又问:“那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盛景也不可能跟人念叨家里那点破事儿。
她含糊道:“在厂里工作。”
这也不算撒谎。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盛国强和李玉芬仍然算是她的父母,他们也都在厂子里上班。
姚欣欣妈妈越发放松了,笑问:“那你怎么想着学经济专业的?”
“呵呵,觉得国家会重视经济。”盛景随口答道。
“你这样想就对了,还是你看问题深刻。”
姚欣欣妈妈指着姚欣欣道:“不像我家欣欣,闹着要学什么文学。可她爸是国家经济部委的领导,总想让她子承父业。这不,逼着她进了这个专业。为了这个,前段时间父女俩没少闹腾。”
盛景抬眼,就对上姚欣欣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姚妈妈叹了口气:“唉,欣欣也是被我惯坏了。”
她话风一转:“对了,我家欣欣从没住过上铺,她很担心晚上会从床上掉下来。我看你很能干,住上铺应该没问题吧?你看我们能不能跟你换个铺位?放心,那个铺位已经被欣欣姨妈擦干净了,你直接就可以铺床。”
盛景不由好笑。
没想到这种经典场面被她遇上了,看来哪儿都不缺优越感十足的人呐。
她摇头:“不好意思,阿姨。我也从没住过上铺,我也害怕从上面掉下来。既然学校已经分好了铺位,我就照学校分的住就好。”
“呵呵,这样啊。那行,是阿姨唐突了。”姚妈妈笑道。心里却对盛景下了定论。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丈夫是国家经济部门的领导,盛景不说趁机卖她们一个人情,反而把这份机缘往外推,可见就是个死读书的,往后也干不了什么大事。
等盛景毕业的时候,如果有必要,她倒是要跟相关部门说说,别弄个只会死读书、不会看人眼色的人进单位里去,免得闹心。 com